《安平录》跳跃的火焰

153、150

　　“姑娘还是用一点的好。”崔司监将吃食一一拿出放在石桌上，“毕竟此去镇妖塔，再想出来便不知是何年月了。这人世间的种种，哪怕是最微小的东西，也会变成最好的回忆，不若现在好生体会一番，它日无尽孤寂岁月，才有东西可供追忆。”
　　“要把我送到秃驴那去？”
　　“佛境与天机殿素来交好，互为帮扶。天机殿数次有难，都是佛境诸位大师帮着化解度过。”崔司监微笑，“此次佛境有难，崇明大师动用了特殊渠道送出了求援的消息。眼下姑娘就在天裕关，齐先生将你送到那处去帮助崇明大师度过难关无可非议。”
　　夏满在石桌前坐下，双手托腮看着崔司监微笑：“崔大人，你特地孤身前来和我说这些，是要给我指条明路不成？”
　　“姑娘冰雪聪明。”崔司监的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姑娘，入了佛境想要出来恐怕希望渺茫。崔某确实另有它路指给你，愿不愿意，就看你自己的选择。要送你去佛境的法阵已经在做开启的准备，所以时间有限，你最好快些决定。”
　　“什么选择？”
　　“有位贵人。”崔司监指了指京城皇宫的方向，“愿意迎你入宫。姑娘身份特殊，你也知道，世间众人可是一直对你虎视眈眈。落到他们手中是何结果，想来不用在下多言。这位贵人对姑娘虽有所求，求的却是长生，而且他富有天下，姑娘伴在贵人身边，便是万人之上。姑娘……”
　　“委身于他？”夏满看着崔司监，笑容极冷，“在你们眼中，帝王就是天子。在我眼里，不过只是蝼蚁。”
　　“既然如此，崔某也不赘言。”崔司监起了身，“它日若姑娘改变了想法，当可托人告知崔某，崔某仍会助姑娘一臂之力。”
　　夏满看着崔司监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后，漠然的转头看天。
　　西南方向极远的地方，天地二气的流动越发混乱。无数肉眼看不见的气旋在空中暴虐的盘旋穿梭，虚空中隐隐有了蛛网状的裂痕。五条因果线由那处混乱为起点，呈扇形发射，其中一条笔直的划过头顶的天空，落到京城的皇宫上方。
　　身后传来脚步声，年司监打头，身后跟着数位司侍走到她身边停下。年司监做了个请的手势：“时间有限，姑娘请吧。”
　　羌尧的梦境里，黑雾已经将一切包围吞噬。人声犬吠鸟鸣虫叫俱都消失，除了小莫还存在，所有的一切都被黑雾化为了它的一部分。整个世界变得一片死寂。
　　天空缓缓亮了起来，硕大的眼睛在迷雾里若隐若现，雷鸣般的声音轰隆隆的响起：“是谁？！”
　　光芒驱散了黑雾，形成了泾渭分明的分界线，黑雾汇聚化为人形，撒合辇漂浮在半空。失去黑雾的整个世界变成了一片混沌的灰色。天空被一层半透明的膜隔开，那硕大的眼睛就在那层膜之后。
　　撒合辇抬头看着天上的眼睛：“你睡了这么久，还不愿意醒来？”
　　“爬虫！”轰隆隆的声音里带着怒意，“你胆敢侵入我的脑海！”
　　“你该醒了。”撒合辇伸手指着外面，“你察觉不到佛境的运转正在疯狂的加强？现在佛境里的镇妖塔，十不存一，崇明崇德被逼得在大雄宝殿内龟缩不出。无数破出镇妖塔的大妖正在合力冲击佛境。这是千年来让你脱困的最好机会，你还要继续沉睡不成？”
　　那层膜后的眼睛消失了，显出的是佛境里此刻的场景。大雄宝殿被纯正的金色佛息包围着，无数大妖正在冲击宝殿，地上的镇妖塔均一一亮起，勾勒出一条金龙与天空相呼应。整个佛境的天空已经出现了密密麻麻的裂纹，勉强被勾勒出的金龙所稳定。
　　“该醒了。”撒合辇道，“只要你此刻醒来反抗，断掉支持佛境运转的能量一息，佛境就会崩裂，你就可以脱困。”
　　西凉河底，黑雾离开了金龙的头部。
　　金龙的触须动了动，平静的西凉河面陡然掀起了滔天巨浪。河水从河底拱起若一座小山，猛然向着两岸破溃，无数船只被巨浪掀翻，大浪扑到岸边，拍翻了车马，浑浊的河水卷涌着一切它能吞噬的东西，涌向正在重建的西陵城。
　　金龙的眼睛动了动，它的整个身体亮起了一层淡淡的荧光，那光芒在它每一片鳞甲的符文中流动，惊走了在它身体上生活的鱼群，看上去充满了生气异常美丽。
　　金龙的眼睛微动，天空便亮起了闪电。阵阵闪电密集如网，在灰白的天空明灭不定，似乎要将天撕裂。
　　佛境里，天上同样亮起了密集的闪电，即使是地面的镇妖塔勾勒出的金龙也渐渐稳定不住，天上出现了一个不断旋转的灰色漩涡，以它为中心，整个天空都在颤抖。
　　各色大妖的光团们顿了一顿，不再攻击大雄宝殿，反而开始疯狂的轰击天上的灰色漩涡。地上镇妖塔勾勒的金龙虚化出了一个实体，张牙舞爪的飞上天空，与各色大妖的光团缠斗，奈何大妖太多，金龙的身躯每受一次伤都会减弱几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黯淡，而还有无数的大妖在冲击天上的漩涡。
　　“这样不行啊师父！”大雄宝殿里，慧法急了，“再这么下去，佛境就要崩溃了！”
　　崇明大师长叹一声，低头双手合十握紧了手中的佛珠：“佛境违背天道，注定有次一劫。此次能否平安渡劫，端看气运如何了。”
　　西凉河底，金龙缓缓睁开了眼睛。
　　随着它眼睛的睁开，一股庞大的气息冲天而起，天上响起了隆隆的闷雷，西陵城刮起了狂风下起了暴雨。白色的雨线铺天盖地，模糊了视线，和地上的浊浪融为一体，风雨肆虐，天地之威让人胆寒。
　　金龙缓缓抬起了头，随着它的动作，河底的泥沙被带起，原本清透的河水变得无比浑浊，而宽阔的西凉河面炸起了一个又一个的滔天巨浪，那浪头高过了湖畔山，狠狠的拍打在它所能击打的一切之上。
　　金龙身上的光芒越发的凝实，它尾部连接的符文锁链运转加快，金色的光芒不断闪烁，金龙吃痛的皱起了眉，扭头去看自己腹部的伤口，原本金色的内脏隐隐泛出一丝灰败，这是符文锁链疯狂抽取它生命力的结果。
　　黑雾凝聚成撒合辇，漂浮在金龙的身旁：“羌尧，只要你与我签下魂契，我便助你脱困。”
　　羌尧硕大的头颅降低，看着眼前黑雾凝实的人影：“小子，你凭什么让我心甘情愿和你签下魂契冒险与你共生？现在我只要倾力一拼，同样可以脱困。”
　　“我见过望天。”撒合辇道，“我耗费了数年时间，费尽心力用控魂术成功潜入了大辽皇宫御妖阵阵心，只可惜那具傀儡承受不住我的力量，功亏一篑血肉崩解。如今佛境大乱，也是因我才如此。你若冒险脱困，只能苟延残喘，要如兀离般东躲西藏不知几百年，才可勉强恢复一丝生机。若你与我共生，只要躲过最初的数年，待到我十四成年，你便可重新苏醒，你还要倾力一拼落个命悬一线么？”
　　羌尧轻笑：“小子，你可知道与神兽共生，最好的结果是你我融合，最坏的结果是我将你吞噬完全取代，这般的风险你也愿意承受？”
　　撒合辇微笑：“富贵险中求。想要极致的力量，就要有承担风险的勇气。于我而言，与其碌碌无为一生，宁愿在追求极致中失败灰飞烟灭。我不怕失败和风险，我怕的是泯然于众人的平庸。”撒合辇傲然道，“为了强大我可以付出一切，包括我的生命。”
　　羌尧沉默片刻，它身上的符文锁链运转更为频繁，它的内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发白。留给它的时间也不多了。大妖们脱困后，佛境的运转动力核心是它，如今佛境在疯狂从它身上抽取生命力来维持自己的稳定。如果它不能脱困，佛境崩溃之时，也是它身死之时。
　　萧氏皇族不绝，望天不得出，大辽国运则不败。当年无为无念大师却也留下箴言，大辽成于神兽，也败于神兽。他既然能让佛境大乱，岂知这预言不是应在他身上？
　　“好。”金龙隆隆的声音响起，“只要你助我平安脱困，我便答应与你签下魂契共生。”
　　冥冥中一道气息落入羌尧的身体，应证了它的誓言。撒合辇狂喜，他的面孔变得血红，双眼化为一片漆黑，他的身体再度雾化为庞大的黑雾，裹向与羌尧融为一体的符文锁链。
　　湖畔山上缠绕的镇符金龙陡然间发出了刺目的光芒，化为一条光芒构成的龙飞上天空，盘旋一圈后扑进了西凉河底。
　　那金龙瞬息间出现在了羌尧的头顶。羌尧发出一声怒吼，向着扑下来的金龙迎了上去，两头庞然大物在河水中撞击在一起，陡然间地动山摇，整座西陵城都在震动，湖畔山在这一次撞击中，隐隐出现了数道裂痕。
　　佛境大雄宝殿的正中心，地面上雕刻的佛度金莲亮起了五彩的光芒。光芒交织中出现了五彩的漩涡，稍后一个少女的身影逐渐清晰。
　　她的背后是无边无际的夜色，等到她的身影落地，那般异象才消失。少女的身旁，齐先生对着崇明大师和崇德大师行了个礼：“二位大师，夜藏老夫已经带到，事不宜迟，请二位大师开启法阵。”
　　夏满的脚下一沉，方才的金莲化为泥淖将她吞噬，金莲中无数符文锁链刺入她的皮肤，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脉和什么东西连接到了一起，紧接着，一股远比天机阵强大的压力铺天盖地而来，险些将她碾为粉末。夏满承受不住这股压力跪在了地上，七窍浸出了血丝。
　　“小满！”人后的美玉见状焦急的想要上前，被师兄拦住，“师弟，她已经不是苏夏满，是神兽夜藏了。”
　　夏满抬起了头，她的双眼里夜色弥漫，她的身躯表面也弥漫出了丝丝的夜色，让她整个人变得隐隐绰绰，仿佛同这个世界分离。她的背后，一双巨大的黑色双翅破体而出，卷起了一阵狂风，又颓然的收起拖在了身后。
　　她身后的影子里，隐约可见一棵参天大树，其下有无数的荒芜兽在焦躁不安的走来走去，此外还有无数变幻的画满，有山川河流，村落人畜，均都模糊不清似有似无，若是盯着看的时间久，便似要被那世界吸引进去一般。摇摇头再去看时，又只是一片黑暗。
　　金莲层层盛开，将夏满和她的影子包裹在中心，缓缓向着地面沉了下去。
　　随着金莲的出现，佛境的天空渐渐放亮，原本蛛网状的裂痕缓缓消失，灰色的漩涡也渐渐变得透明。片刻之后，天空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嗡的一声响。大雄宝殿里传出了宏大的钟声，看不见的声浪席卷过整个佛境，穿透了无数大妖的光团，让它们痛苦哀嚎着逃窜。庞大的佛息从大雄宝殿里升起，一座宝相尊严的佛像凭空出现在宝殿正上方，佛像双眼微阖，面露慈悲，他摊开了右手，莲海便凭空而生，一朵朵莲花出现在众妖所在之处，将其包裹吞噬，化为一朵朵金色的花苞寂然不动。
　　西凉河底，一只金色的佛掌出现在羌尧的上方，向着正在与金龙缠斗的羌尧缓缓压了下去。羌尧目露恐惧发出阵阵怒吼，奈何那佛掌势如山岳，不容反抗的将它压到了西凉河底。
　　包裹在符文锁链上的黑色雾气透出，仓皇逃窜，借着佛掌压住羌尧无暇他顾的时机逃离了河底。
　　与羌尧缠斗的金龙盘旋一周，落到了羌尧的身上，化为无数镇符烙印在它全身，将它牢牢束缚，动弹不得。
　　山河盘中，宇文墨停下了脚步。他的面前，浮现了两个漩涡，一个同往日一般是泛着金光的七彩漩涡，还有一个呈黑白两色。七彩漩涡里隐隐可见夕阳下的离城，黑白两色里，是被金莲重重锁住禁锢在地底的夏满。
　　兀离好奇的探头看了看黑白漩涡，满眼恐惧的缩回了脖子。金莲里有无数花蕊状的符文锁链，交织着和夏满的身体融为一体，金莲所在的地面，篆刻着繁复的镇妖纹，四周的石壁同样篆刻着镇妖纹，闪烁着蒙蒙的青光。
　　是镇妖塔。
　　宇文墨看了漩涡里的夏满片刻，转身迈入了七彩漩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