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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5、15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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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王皇后喜梅,大辽的皇宫里便种满了红梅。大雪纷飞,红梅在一片白色中点点开放,被寒冷冻成了半透明的晶莹,似乎是凝结的鲜血。
萧嫣然站在昭阳殿的入口,新漆过的红墙被白雪反衬得越发醒目,但整个皇宫却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蒙蒙灰色。从深长的甬道里穿堂而过的冷风里似乎带着阵阵哀嚎,仔细去听时,却又消失无踪。
这座宫殿,不知道埋没了多少怨魂,有罪的,无辜的,都化为了一抔黄土。
王皇后两年没有见到自己的女儿,一看见萧嫣然,眼底里便泛起了泪花,一旁的卫嬷嬷赶紧上前替她轻轻抚背:“娘娘切莫伤心,仔细伤着身体。”
王皇后稳了稳心绪,向着萧嫣然伸出了手:“嫣儿,来。”
萧嫣然没有扑到王皇后的怀里,规行矩步上前行礼:“嫣然见过母后,愿母后身体安康。”
两年的养尊处优,让王皇后的气色同以前相比更好了些,脸色越发红润,眼角眉梢的细纹都平褪了许多。纯金镶嵌珍贵宝石的凤冠在大殿的灯火下熠熠生辉,华贵的凤袍穿在她的身上,密密的金丝刺绣,微微一动,那凤袍上的凤凰似乎便要活过来展翅飞上天一般。她越发的尊贵了,真正展现出了母仪天下的气度。
萧嫣然行了礼,方才小心翼翼的将手放到王皇后的手里。王皇后回手握住,只觉的她的手又冰又硬,不由得责怪的看了一眼蒋嬷嬷:“这手怎么这么冷。外面天寒地冻的,嫣儿如今又是双身子的人,你们跟着的人也不仔细些!”
“蒋嬷嬷备了暖手炉。是我现在不耐烧炭的味道,所以没用,不怪嬷嬷。”
王皇后将女儿拉到自己身边坐下,仔细的打量她,不由得又是悲从心来,这自己最珍爱的女儿,受了那么多的苦,她本应是翱翔九天的凤凰,如今却只能草草嫁给一个不能袭爵的侯府次子。王皇后看了眼左右,众人行了礼退下,只留下她母女二人叙话:“嫣儿,你告诉母后,沈家待你如何?”
“自然是好的。”萧嫣然微笑,“有母后在中宫坐镇,沈家人哪儿敢有半分不敬?女儿虽然是嫁进沈家,却也和开了公主府没有什么区别。侯爷侯夫人早就免了女儿的晨昏定省,二院的事情,也一切都是女儿自己做主。”
“那就好。”王皇后轻轻的拍了拍萧嫣然的手背,“我在这宫里,最牵挂的就是你。只怕你受着半分委屈。如今你也有了身孕,我这一颗心才放到了肚子里。”
萧嫣然低头,掩去了唇边浅浅的一丝冷笑。
“母后,儿臣给母后请安。”太子萧安进了内室,萧嫣然的视线落到他身上。少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两年没见,她的哥哥已经是个高大的成年男人,他没有穿太子的品级服饰,反而穿着安平书院的院袍,腰间也去了哪些繁复的坠饰,单单系了个刻着安字的玉牌。
王皇后看见他,眼里便流露出了十分的喜爱来:“你不是在天裕关,怎么回来了?”
“听闻嫣儿进宫,许久没见,便想着赶回来看看她。”萧安的视线落到萧嫣然的身上,“嫣儿,许久不见,一切安好?”
萧嫣然起身行礼:“托哥哥的福,嫣儿一切安好。”
萧安笑了笑,在一旁落座:“母后听说你要进宫,气色都爽利了些。早早的就安排宫人把东侧院收拾了出来,就盼着你来。今日见到你,可算是了了一桩心愿。”
王皇后笑道:“我是舍不得嫣儿远嫁的。幸好那沈侯府就在京城,还能时不时的让嫣儿进宫,也好安慰一下我的思女之心。”
大殿里烧着温暖的地龙,烛火从微黄的羊皮宫灯里透出来,母亲笑意盈盈,哥哥和蔼可亲,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们就是最亲的一家人,她也只不过是个寻常回门的女儿。
然而终究是不同了。
两年的宫廷生活,母亲是皇后,哥哥是太子,尊贵成了她曾经对皇宫记忆的样子。而她呢,寒酸的就像个不小心闯进豪门的穷亲戚,不管什么都和他们格格不入。这些所谓的亲人笑容下隐藏了多少高高在上的怜悯,又有多少幸灾乐祸。
“我也不留你多叙话了。你现在身子重,需要多休息。让卫嬷嬷送你回房吧。”王皇后慈爱的拍了拍萧嫣然的手,“需要什么尽管开口,母后替你备着。”
“是。”萧嫣然乖巧的应了一句,随着卫嬷嬷去了东侧院。萧安看着妹妹的背影,收起了方才的笑意,手指轻轻的摩挲着檀木椅的扶手,眼底有些冷。
上遥,巫神殿。
纯由巨大石块砌成的神殿整个深埋在地下,这里终日不见阳光,通过火把照明。摇曳的火光让幽深的长廊看上去更加深邃阴暗,时不时有莹莹的粉尘在空中卷过,那是巫神殿里兽骨中冒出的残存兽魂在地下飘荡。
神殿的最深处,忽卢盘膝坐在巨大的兽神雕像前,他的面前是一方雕刻着各种狰狞兽头聚集而成的祭台,祭台上平放着十数具没有头的尸首,鲜血顺着祭台躺下,将那些石雕的兽头染成了鲜红色,看上去仿佛活过来了一般。
地下隐隐有声音在回荡,似乎是风穿过长廊的声音,又似乎是人的低语和野兽的咆哮。窸窸窣窣聚集在一起,仿佛在这个空旷的大殿里,那些黑暗的角落都聚满了看不见的东西。
陡然之间那些声音俱都一静,连风声也停止。忽卢睁开了眼睛,面前的祭台上那十数具尸体已经化为了累累白骨。鲜血和血肉被祭台吞噬,祭台又恢复了原本灰白的颜色。
佝偻着腰,浑身漆黑的侍从从暗处出现,悄无声息的将祭台上的白骨搬下,扔到了祭台后的深渊里,白骨被深不见底的黑暗吞噬,再不留一点痕迹。
忽卢眉头紧锁,抬头看着深渊后巨大的兽神雕像。什么地方响起了轻微的噼啪爆裂声,忽卢震惊的看着兽神雕像的左眼下裂出了一道长长的裂纹,仿佛兽神淌下的眼泪。
忽卢起了身,疾声厉喝:“来人!”
广宁城,钦天监。
钦天监虽然在皇宫内,却整个坐落在一个小型的法阵上。地面有一座回字形的宫殿,里面布满了让人看不懂的机关。这些机关由铁木制成,类似于转经筒,无数金丝从那些机关上的孔洞穿过,将一个一个的机关连接在一起。
这是一个完整的金丝刻回盘,和寻常用来推算因果天命的金丝刻回小盘不同,这个机关可以预测国运和大灾大难。命运的丝线若是被拨动,某一根对应的金丝就会亮起一道小小的金光,穿透了铁木机关后,从机关的下口落下一个烙印着启示的木牌,供人解读。
这座金丝刻回盘和山河盘相同,都是上古时期传下来的神器,里面囊括了山川河流的变化,朝代的更迭和所有人命运的变迁。从它存在之日起,它便一直有条不紊的运转着,偶尔微风穿过机关上的那些孔洞,还会传出悦耳的,如同风铃一般的响声。
钦天监的官员和书记们每日里记录金丝刻回盘的运转便是他们的主要工作,偶尔也会有人前来求取一两个箴言回去解读。
当第一声梆的一声敲击声响起时,在金丝刻回旁工作的官员们有些疑惑的抬起了头,似乎是外面路过打更的更夫不小心敲响了更鼓,但是那声音不像在院墙外,反而就响在身旁。
紧接着,梆梆梆的敲击声不断的响起,钦天监的官员们惊恐的看见铁木机关的转动骤然加快,金丝疯狂的开始拉动,其上流转着炫目的光芒,那梆梆的声音就来自铁木机关的内部,无数刻满了箴言的小木牌潮水一般从机关下口涌了出来。
负责的官员见此吓得变了脸色:“快,快去禀报皇上和天机殿!”
几乎在钦天监的异象发生的同时,天裕关天机殿的九龙仪猛然一沉,九个龙头同时下垂,张嘴吐出了龙头里含着的龙珠。九颗龙珠同时落入下方的青铜蟾蜍嘴里,发出了一声巨响,在空旷的大殿里传出去很远。
正在议事的天机殿众人听见响动纷纷抬起了头,齐先生起了身,面色微白:“走,去看看。”
山河盘中。
宇文墨看着荒地上的撒合辇,他抬起了手,于是日升日落,斗转星移。时间的流速陡然变得混乱,天空不再是天空原本的样子,变成了无数七彩的混沌洪流,地面消失,化作了浮浮沉沉的沙土,唯有他,兀离,还有撒合辇从这半虚无的背景中凸显为实体存在。
“你要杀他!”兀离惊得嗓音都变得尖细,扑棱着小小的翅膀在宇文墨的肩头跳个不停,“我们还没有进入过去的时空!你现在杀了他就是在强行改变历史!从这个时间点开始所有发生的事情都会消失,一切都会改变,现在的世界会坍塌进入时间的沙洞,你不能这么做!”
随着宇文墨的手举起,无数密密麻麻的因果线在空中显现,纷繁复杂的纠缠在他,撒合辇和不知名的虚空之中。让他们仿佛被茧一样的被牢牢包裹。
兀离急得跳到宇文墨的指尖上,低头啄着他的手指:“我们可以进入过去的时空,你再改变历史,让时空置换,但是你不能就这样强行扭转曾经发生过的事情!这样会引发时空的潮汐!”
荒地上的撒合辇抬起了头,他所处的时空让他看不见发生的异象,然而冥冥中巨大的危机感却让他汗毛倒立。明明烈日高悬,他却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虚假的,他已经与这个世界剥离。
“你不明白吗?过去发生的一切是不可改变的!”兀离用力扑闪着翅膀,“我们只能从我们进入的现实那个时间点开始,将那一瞬间的事情改变,我们……”
宇文墨没有动,撒合辇在巨大的危机感驱使下起了身,跌跌撞撞的去得远了。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不见,兀离才松了口气,感觉到自己整个都被吓得颓然无力,趴在宇文墨的肩头。
天空的七彩洪流消失,恢复了万里无云的样子,地面也重新凝实为坚实的土地。宇文墨的面前出现了一个七彩的漩涡,他带着兀离跨了进去。
漩涡后的离城已是一年之后,皇宫下了大朝会,苏墨一身品级装扮跟在国师身后,随着他下朝回府。
一行人刚刚走到国师府正门前,远远看见一个少年逆光而来,撒合辇看上去狼狈无比,走到近前扑通一声跪在国师马前,深深的将脸埋在自己的臂弯里,一言不发,双肩轻轻的抽动。
苏墨下了马,快走几步将撒合辇扶起:“你这一年去哪儿了?我们都很挂念你。”
撒合辇看着国师,羞愧道:“徒儿不孝,好胜心太重,当日失利只感觉无颜再见众人,所以远走他乡……师父,请您原谅徒儿!”
说着话他便再跪,苏墨扶他也不起,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
苏喇奔勒马看了撒合辇半晌:“起来吧,随我进府。”
撒合辇起了身,低着头跟在苏喇奔身后,等到苏喇奔在正堂里落座,他上前几步再度跪下,垂头不语。
“你走了之后,师父派了人手四处寻你都没有结果。师娘和撒尔满日日以泪洗面,师娘的眼睛都哭坏了。”苏墨在他身边温言开口,“你回来就好,师娘和撒尔满一定很高兴。”
外面传来蹬蹬蹬的脚步声,一道鲜红的身影出现在正堂门口。一年多不见,撒尔满长大了许多,褪去了少女的青涩,真正有了几分妩媚的模样。她大大的眼睛在看见撒合辇的时候满是不可置信,紧接着蓄满了泪水,满是欣喜却又愤怒。
“爹。”她给苏喇奔行了礼,绕过撒合辇上前,在苏喇奔身边落座,然后便一言不发的紧盯着撒合辇不言不语。
“好了。这些日子在外面流浪,想来也吃了不少苦。”苏喇奔开口,“你去梳洗一下,换身衣服吃点东西。你的房间你师娘还替你备着。你换洗完毕后先去你师娘那里请个安,再来见我。”
撒合辇深深的磕了个头起身出门,撒尔满就像小兔子一样一跳而起追了出去。
“撒合辇,你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