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微》余小舟

5、偶遇

　　四
　　皇上对林巧稚颇为宠爱。
　　不知道是因为林巧稚的父亲还是因为确实对她本身有几分喜欢，林巧稚一时成为宫中最受宠的女人。
　　锦微的日子过得愈发清闲。因为得宠林巧稚变得忙了起来，也不能时常拉着她聊天了，即使是偶尔在一起，说的却也是皇上的一举一动。每次说到皇上，林巧稚总是容光焕发。锦微经常会想，她喜欢的是皇上这个人，还是皇上这个称谓。
　　闲下来就带着璎珞在宫中四处闲逛。因为总是在人少的时间去人少的地方，倒也没出什么差错。
　　锦微最爱去的地方是浮碧亭后面的那个小园子，按说也是浮碧亭的一部分，但是由于跟御花园挨得近，那园子本身也偏僻，便没多少人去。锦微确实实实在在看出了那园子的好来。虽然偏僻，但修园子的人可是一点没懈怠，园中有方小小的湖水，夏日里开满了荷花。湖心有亭，锦微常常带了璎珞在亭中，她读书，璎珞做女红，悠闲而愉快。
　　四月的一天，湖上的荷叶葱葱亭亭。那本是极平常的一天，锦微和璎珞依旧悠然地坐在湖心亭里，却远远看到有声势浩大的队伍从浮碧亭方向直向这个院子来了。这院子只有一个门，看架势是躲不过了。锦微在心里叹气，有这样仪仗的人必然是身份极高贵的人，放着好好的御花园不逛，怎么跑到这种偏僻的地方来。
　　带着璎珞出了亭子，跪在路边打算准备行过礼就走。却见那仪仗慢慢靠近，到了她面前，居然停了下来。
　　“你是哪宫的丫头？”一个慈爱但疏冷的声音在头上响起。
　　锦微心中又是长叹一声，规规矩矩地回答：“回太后，奴婢是咏华宫的顺常。”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陆锦微。”
　　“原来是陆宸家的那个丫头，起吧。”锦微谢过起身，依旧低垂着头，便又听到太后吩咐：“抬起头来给哀家看看。”
　　锦微规规矩矩地抬头，却在想怎么好象每次见到太后她都要说这句话。太后将她上下打量一番，点点头，边向前走边道：“怎么一个人在这园子里？”
　　锦微紧走几步跟上，心里嘀咕璎珞不是人么，却还是恭恭敬敬答道：“闲来无事在这园子里看看书，不想打扰到娘娘了。”
　　太后脚步顿了顿，不着痕迹地看她一眼，道：“读的什么书给哀家瞧瞧。”
　　锦微忙把书递上去，心里松了口气，幸亏今天没有带故事集子，只是拿了本诗集，应该不会出什么差错。
　　“陆宸果然是大学士，教出来的女儿也是知书达理的。”太后随手翻翻那本诗集，递还给她，随口道：“接天莲叶无穷碧啊。”
　　锦微脱口而出：“想来过几日便有映日荷花别样红了。”话音未落心中已暗道一声不好，惴惴低了头不敢再言。
　　太后的眼光锋利的扫过来，深深地停在她身上，当锦微觉得时间已经长到自己无法再承受的时候，听闻太后微微一声叹息：“着咏华宫顺常陆锦微入文渊阁执事。”
　　锦微就这样离了林巧稚身边。
　　文渊阁是皇宫中的藏书楼，宫中所收典籍在此地应有尽有。只是文渊阁处于深宫之中，一般人也不得随便出入，便因此几乎成了宫中最偏僻无人的所在。自从被太后命令到文渊阁作了执事，锦微便也搬出了咏华宫白罗院，就近住在了文渊阁旁的小院中。璎珞起初愤愤，很是为自家小姐的待遇委屈不平，锦微却是兴高采烈。当日在太后面前嘴快于心，把自己的锋芒显露无疑。后来她自己回想当天，那些回答，什么在园子里看看书啊，什么映日荷花别样红啊，显露才学是一回事，但是言语中分明带些平直，若在有心人看来，就是顶撞之罪了。但所幸太后宽和，见她如此，便把她派到文渊阁这清静之地来。偏僻不说，重要的是阁内藏书可以任她翻阅，平日里做做打扫整理的工作，便可以手握书卷偷得浮生一日闲。璎珞不明白太后对她的照顾，她自己岂会不明白？虽不知太后为何如此关照于她，但感激是存下了的，心中便盼望，就如此平平安安过了这十几年去，出宫罢了。
　　日子过得清闲惬意。锦微自幼画得一手好丹青，又随父亲习得流云行楷，无事便临帖作画。那天看天气晴好，兴致高了，便和璎珞一起动手做了个风筝。亲手绘了只柳燕，随手提了句“飞入寻常百姓家”在上面，高高兴兴地放飞起来。
　　天气合适，风筝越飞越高，锦微和璎珞俱是开心不已。可谁知忽然一阵强风，风筝线不堪负累，竟就这样断了，那只柳燕一个翻身，晃晃悠悠地向下坠落。
　　锦微和璎珞着了慌，急忙向柳燕落下的方向寻去。也不曾注意走到了何处，终于在文渊阁西面不远的沉香斋院子里见到了那风筝，只不过，风筝正握在一个年轻男子手里。
　　沉香斋是个颇安静的宫殿，锦微疏于为宫中的事情劳心力，也不知道这里住的是何人，如此自然无法猜测那男子的身份。只是看上去那男子未冠，身上的月白长袍质地精良，知此人必然也是身份高贵之人，便恭恭敬敬地屈身行礼道：“打扰公子，只是这风筝是妾身所遗，可否劳烦公子归还？妾身感激不尽。”
　　那男子淡淡打量着陆锦微，眼中光芒锋利如刀。锦微心中微微一颤，这么凌厉的眼神，跟太后竟然有些相似。还不待说什么，便听到那男子开口，出乎意料，语气竟然颇为和煦：“这风筝是你做的？”
　　锦微没有多想，点头道：“是，做得拙劣，还请公子把它还给妾身。”
　　那男子似是没有听到锦微的要求，不紧不慢地说：“在宫中居然还有自称妾身的宫女。”
　　锦微一愣，宛然笑道：“只有对皇上才能称臣妾，而我不是奴才，直接自称我又显鲁莽，难道公子还有什么更好的主意吗？”
　　那男子定睛看了锦微一瞬，哈哈大笑：“好一个灵透的女子，那何不自称名字？”
　　锦微自不是那些死守女则的大家闺秀，见这个白衣男子爽朗，心里生出一分亲近，竟然也有了玩笑的心思：“女子的名字，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知道的吧。”
　　男子微微一愣：“那姑娘要怎样才肯说呢？”
　　锦微不言，眼光朝他手上微微一顿。
　　男子恍然微笑，伸手递过风筝：“用姑娘的风筝换姑娘的名字，我不吃亏。”
　　锦微心中暗笑，伸手去接，那男子却将手一缩，锦微只触到柳燕的的翅尖。她有点恼怒地抬起头，看到那男子眉眼上挑起的戏谑：“我怎么知道姑娘会不会遵守承诺？”
　　锦微懊恼的在心里跺跺脚，冷冷地说：“没想到公子如此小肚鸡肠，会跟女子如此计较。”
　　那男子却也不恼，依旧是淡笑：“此言差矣，姑娘难道没有听说过‘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不管怎么样，小心点总是没错的。”
　　锦微突然发现自己无话可说，因为本就存了要回风筝转身就走的念头。但她一向伶牙俐齿，居然在这个男子面前感到力不从心。懊恼到极致，她怒气冲冲地吐出三个字：“陆锦微！”然后抓过那男子手中的风筝转身就走。
　　那男子竟然也没有阻拦，只是身后传来爽朗的笑声，还有带些笑意的声音：“我叫天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