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微》余小舟

6、一笑居

　　不是没觉得奇怪。皇宫这种地方，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出入的，尤其文渊阁这里已是深宫，更不可能有男子出现。锦微曾怀疑是不是自己那么没运气正好碰到了皇上，可是皇上没有理由自称天瞬吧。即使是他不想透露身份，也应该说一个更容易让人相信的身份比如亲王什么的。虽然如此，心里还是不放心，所以风筝事件过去之后好几天，锦微都没有踏出院门一步。左想右想还是觉得那男子没有说真名，就更加懊恼起来，懊恼自己当时怎么就那么冲动把真名喊了出去，他可以编名字，难道自己不可以编吗？这样心绪不宁地过了小半月，却再没有什么事情发生，锦微便也渐渐放心，依旧安静的过日子。
　　搬来文渊阁之后秦子固竟然一次也没有出现过。锦微的《玲珑纪事》便没有了下落。谁知道这一天突然有个小太监跑到文渊阁来传旨，说是皇上让找找文渊阁里有没有《玲珑纪事》。
　　锦微心里哭笑不得。那种市井故事自然不会被堂而皇之地收进皇家书库里，皇上居然会煞有介事地来寻找。她无法，只得回复说没有，打发了那小太监回去。可是没过几天，那小太监居然就送了一套《玲珑纪事》来了文渊阁，说是皇上交待收藏的。锦微接过翻了翻，赫然正是自己的那一本。
　　不用问都可以猜出来是什么事。想是秦子固跟皇上聊天提起来，皇上好奇想看，便把秦子固的那本要了来。转啊转的，居然又转回了自己手里，还真是轮回不断。
　　既然本就是自己的书，之前也没有看完，锦微就不客气地把它带回了自己房里，坐在窗前，手边一盏清茶，她舒舒服服地翻开书册。刚一翻开，书页中轻飘飘掉出一张浅青色的谢公笺，捡起一看，上面用流畅的行草写道：
　　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
　　锦微微微一笑。东坡的词，咏春叹春。眼下正是暮春时节，不拣了“枝上柳绵吹又少”这样精巧写景的句子，偏偏写一句墙里佳人笑，恐怕也是有一分情怀在里头了。这《玲珑纪事》还真是厉害，竟然能引得人有了这样一份遐思。再想下去，这卷书也只在秦子固和皇上那里呆过。锦微可不认为坐拥天下佳丽并且心系天下的皇上会有这样的闲情逸致，想来便是秦子固写的了。说起来秦子固已经弱冠，却还没有妻室，有这样的情思，倒也让人惋叹。她凝神想了一下，提笔在下面续道：“多情岂被无情恼？”
　　她与秦子固虽然交谈不多，但是彼此都有一份默契在里头。秦子固不拘于礼俗，锦微也不是只念女书的闺秀，言谈时多有笑语，也敢调笑。在白罗院时秦子固来的那几次，两人一起谈诗词歌赋，论史论时事，甚至有了点知己的意味。锦微赞叹秦子固的潇洒和对朝政的独到见解，秦子固亦惊叹于锦微广博的见闻与远胜寻常女子的胆识。这下写了这样一句嬉闹的话在上面，锦微也没有感到什么不妥。随手把那谢公笺夹回书中，也丢在了脑后。
　　说起东坡的这首《蝶恋花》，锦微忽然来了兴致。“墙里秋千墙外道”，多么轻松愉悦的闺中生活。虽然她已不算是待字闺中，但是，在这样偏僻的院子里架个秋千，应该也不算什么过分的事情吧。说干就干，锦微放下书，兴致勃勃地唤了璎珞来，开始动手在院中架秋千。
　　宫中的房子大多是一正殿两厢房一后殿再两厢房的格局，这算是一宫，若赐给妃嫔居住，便由一主位高阶妃嫔居正殿，按品次分配后殿和厢房。后殿跟的那两进小厢房是这一宫里管事宫女太监住的地方。而锦微这里却是大大的不同。也许是靠近文渊阁并不算宫室，锦微所在的宫室仅仅是只有后殿厢房大小的屋子，再跟一耳房算作璎珞的住处。好的却是有一座小小的院子，虽然不到屋子的一半大，却让锦微欣喜非常。无论如何，在这样偏僻的地方，领着不重要的职位，在这风云诡谲的深宫之中，也算是一方自由自在的存在了。
　　忙碌了大半天，终于在院中角落的那株大山楂树下挂好了秋千。锦微看着高兴，突然就想自己这么好的地方居然没有个名字，实在辜负了这一番风情，虽然知道宫中的地方是由不得人随便命名的，可锦微实在忍不住，一迭声吩咐璎珞研磨，用了魏碑体洋洋洒洒写了三个大字“闻笑居”。写完之后自己也不禁莞尔，这是自比佳人了呢。不过自娱自乐，又有什么要紧。
　　让璎珞找了框架把字裱起来挂在了门楣上，锦微悠哉游哉的在秋千上摇晃，心中暗想，这算不算偷得浮生一日闲了？
　　微微眯了眼睛享受迎面来的春风，却没舒服多久就听到略含笑意的清朗声音在耳边响起：“你倒是好兴致。”
　　锦微猛然睁眼，便看到公子天瞬含笑的眉眼。
　　心中微微叹了口气，锦微下了秋千俯身行礼：“公子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闲来无事随便走走。我倒不知道文渊阁这里还有这么个别致的院子。”天瞬指点着门上的三个字，笑意越发深刻起来。
　　锦微心中微恼，自己这才刚写上幅字，转眼就叫他笑话了去，不禁道：“可是觉得这名字不配么？”
　　天瞬不恼，笑答道：“是不太合适。”
　　锦微面上一红，瞪着他说：“那依公子之见应该取个什么名字？”
　　天瞬将手中的折扇一合，扇骨点着下巴道：“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未若‘一笑居’更妙。你觉得呢？”
　　锦微面上的红色加深，但这次却是些微的赧然。这算是第一次听到男子对自己如此的赞美吧。父兄的赞美都是充满了宠溺和甜蜜的，这男子却借为院落命名，隐隐地赞美了她的容貌。虽然自己也算不得国色天香，可心中总是欢喜的。
　　锦微侧抬头看向天瞬，他侧脸的轮廓在春日午后的暖阳中被勾勒得清晰而柔和。微凹的眼，深不见底让人无法窥测，挺直的鼻梁与刚毅的唇线，看着看着，锦微觉得自己的心居然奇怪的漏跳了两下。
　　天瞬转过脸，正巧望进锦微眼中，锦微怔住，直直的看进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瞳中，一瞬间忘记了言语。
　　天瞬眼中带了笑意，轻轻用扇柄敲了敲锦微的脑袋：“怎么？不喜欢我的名字？”
　　锦微回过神，脸上瞬时红若朝霞，她忙转过头不太自然地说：“如何看得出来你的比我的好，左右不过都是赞美佳人，与这院子倒是真的不符合了。”
　　天瞬嘴角轻翘，再一敲锦微的头：“你这丫头，又如何知道自己不是那个佳人？”
　　话说开了，锦微反而不再扭捏，大大方方笑道：“你老是拿扇子敲我，算不算是唐突佳人？”
　　天瞬一愣，随即大笑出声：“真是个伶俐的丫头。唐突了佳人，小生该如何赔罪？”
　　锦微想到自己那个风筝的事，斜眼瞥了他的扇子，不疾不徐地说：“用那把罪魁祸首扇子赔罪吧，记得让我敲你一记。”
　　天瞬脸色一僵，微微笑道：“扇子给你自然是没问题，不过我的头，可不是随便敲得。”脸上虽然有笑容，眼底却是幽深一片。
　　锦微看出他的变化，心里不由得一紧，原本也只是玩笑，谁想天瞬竟然如此。还不待她开口，天瞬却是潇潇洒洒地拉起她的手将扇子放上去：“扇子可是给你了，我这也算赔礼周到了吧。”
　　锦微握了扇子，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那一瞬间天瞬周身散发出来的凌厉的压力让她几乎有点无所适从。天瞬看她愣愣的表情，不由得笑出声，屈起食指轻轻敲了敲锦微的额头：“丫头，你记得，我是天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