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微》余小舟

3、宫中诸人

　　二
　　林贵人待她果然是不同的。因为同期秀女的关系，要了她来也不是为了多个人伺候，只是为了多个人说话罢了。因此她在咏华宫中得以有自己一个小小的院落，不必做些下人宫女们的工作，只要时常陪林贵人聊聊天便可，这倒让锦微欢喜不已。
　　林巧稚看上去是个没什么心机的女孩子。鹅蛋形的脸上时常挂着清甜的笑容。相处久了，觉得她的可爱单纯，竟然渐渐变成了锦微想要守护的东西。她知道在宫中自己应当尽量远离一切是非，可是看到林巧稚受气，她却忍不住不管。
　　那是受封后的第二天，作为品阶仅次于嫔的女眷，自然有很多宫人赶来祝贺。宫中原有的妃嫔昭仪才人美人都送来了贺礼，那三个嫔则是亲自带了礼物到了咏华宫。
　　锦微正陪着林巧稚聊天，听到太监的报急忙起身迎接，见了三嫔到，便也不失礼数地跪拜。左边圆脸温厚的嫔连忙上前，一边说着不当一边扶起巧稚。正中的嫔则是淡淡微笑着道声不必多礼，唯有右边下巴尖俏的嫔只是一哼，便大摇大摆地走进殿里。
　　经小太监暗中相告，才知道圆脸和善的李嫔是礼部尚书之女，中间淡然雅意的桂嫔是翰林大学士之女，而尖俏下巴的吴嫔则是威远将军之女。
　　怪不得，锦微心里暗想，怪不得骄纵至此，威远将军镇守边关，是皇上最为倚重的强将。作为一品大员，全帝国三分的兵力都掌握在他手里，自然是想要亲政的皇上急欲拉拢的对象。
　　心中一哂，骄纵便罢了，反正自己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性子。至此心下安然，见四人都分头坐下，便去安排丫鬟们奉茶。
　　回来时正听到吴嫔尖细的声音：“妹妹真是深得圣眷啊，甫一入宫就得了顺常服侍左右，今晚圣上定会翻妹妹的牌子了。”
　　林巧稚的俏脸上飞满红云，听得出话中的那分不怀好意的嫉妒，却也只得接到：“巧稚只是碰巧运气好罢了，怎及得上娘娘的天生丽质，听闻圣上也是眷恋无比呢。”
　　锦微心中暗笑，若是宠爱，又怎会只是一个小小的嫔？这个女人也不过是宫中可怜的一个，或者因为政治或其他各种各样的原因暂时得到帝王的一瞥，但最终也不过是被扔在一边。她心里不甘，只得去欺负那些还不如她的人。不过这样做真的很蠢，谁又知道谁会一朝受宠享尽荣华呢，如今赶着把人都得罪了，要是自己受宠也便罢了，明明落魄，却会更落魄。
　　因为没有争宠之心，又读过太多的书，锦微小小年纪已经把后宫的事情看的通透。带着一分冷眼看着她们，便滋生了诸多感慨诸多怜悯来。
　　四人闲话家常，看上去颇为融洽，其实也不过是虚与委蛇。
　　宫女们捧上茶，递到四人手中。吴嫔伸手去接，却接的太猛，一下子撞翻了杯子，一杯开水就全都翻到了坐在她身边的林巧稚身上。
　　锦微双眼倏然眯起，谁都看的出来她是故意的。这时殿内一片忙乱，已有太监赶着去找御医，三嫔围在巧稚身边，人人一脸担忧，吴嫔的脸上更是一副虚假的歉意。
　　锦微赶到巧稚身边，看到她左手上红肿一片。心里疼，更多的是怒。她冷冷地开口：“吴嫔娘娘，想是咏华宫中宫人笨手笨脚，没烫伤娘娘已是万幸。”锦微看了一眼跪在一旁瑟缩不已的小宫女继续道，“请娘娘责罚。”
　　吴嫔脸上的表情僵硬万分：“是本宫自己不小心，不必罚了不必罚了。”
　　“娘娘您千金之躯，丝毫不得怠慢。”锦微话中满是嘲讽，“那就将她拖去笞十鞭，告诉说是为吴嫔娘娘领罪。”
　　吴嫔脸色一变，落下这样一个刻薄的名声在宫里对她没有一丁点好处，她忍不住对锦微厉声道：“你是何人，在这里指手画脚！”
　　锦微福了福身子：“咏华宫顺常。”
　　吴嫔脸色变了几变，最终恨恨地拂袖而去，以她嫔的地位，还是无法随意处罚宫中顺常这样的女官的。李嫔与桂嫔关照了几句，也相继离去。
　　林巧稚的手烫伤了，有十来天方才痊愈，这十来天自然是无法侍寝，想来这也就是吴嫔的目的了。不过真是眼光短浅啊。锦微在心里轻叹。自己算是跟她结下了梁子，以后还是不要乱出头乱冲动。想是跟哥哥们在外面野惯了，脾气原来根本控制不住。在家里的时候觉得自己如何淡定自持，也不过是因为根本没有受过委屈吧。
　　吴嫔再也没有来过咏华宫，倒是其他妃嫔来探望的不少。唯一的瑜妃当属目前后宫地位最高最得宠的人。她和王昭仪来过一次，身上是高人一等的华贵雍容，看在锦微眼里，是比那个无心无脑的吴嫔强的多了。
　　林巧稚虽单纯却不愚笨，看得出锦微的维护，对她更多了些依恋。因为皇上并没有对咏华宫格外关注，她们的日子竟然日渐平静下来。
　　起初是因为手伤不能侍寝，之后连续三个月仍然没有皇上要林贵人侍寝的消息，咏华宫的宫人们都有些疑惑有些忿忿。几个小太监消息灵通，原来最近西狄进犯，皇上格外忙于政事，都是宿在上书房的酝阳殿中。
　　听到这些消息的林巧稚放松地拍拍胸口。原以为是皇上一初就打算冷落自己，后来看到不是这样，便也微微放下心，只等战事结束皇恩降临的那一日。
　　锦微心下清明。知道以一国之君的圣明，绝对不会就这样将一个重臣之女冷置后宫。这样说来，自己是不是应该庆幸父亲的官位不够大也不够重要呢。
　　想到这里心下莞尔，又听璎珞在耳边呼唤：“小姐，看那柳条。”
　　璎珞是一个月前接进宫来的。只觉得宫中没有一个贴心的人，便实在舍不得自小陪在身边的丫鬟。璎珞也格外高兴。现在主仆二人正出了锦微所住的云罗院，缓缓沿着通向御花园的石径散步。
　　随着璎珞指点，锦微定睛看去，只见路边垂柳已抽出新芽，一片朦胧柔嫩的绿色。锦微心下恍惚，这么快，进宫都四个月了。选秀的时候还是雪天，现在却已经是春色葱茏。兴致忽起，看看左右也有很多春花开的姹紫嫣红，便和璎珞一起折枝编起花冠来。
　　小时候跟哥哥们出去玩，三哥最喜欢做些花冠草偶之类的东西送来哄她。攀枝折花也是她从小就做惯了的。现在看四周没人，所处位置又偏僻，便大起胆来，吩咐璎珞一声，便攀上了一株早就看好的柳树。
　　站的高，看的便远。还在挑选柳枝的时候，远远就看到御花园方向的小径上有两个身影缓缓行至，心下不由得着慌，忙要下树，谁知越慌越乱，别在衣角上得手帕被枝条勾住，顾不得去解，慌忙下树来，却见人影已行至近前，是个一身华服的男子，弱冠年纪，眉锋似剑飞扬入鬓，唇线刚毅，眼眶微凹，更显得目光深沉。身后的青衣随从大概只有十七八岁，但面无表情深沉内敛，看上去有与年龄不相称的成熟。
　　锦微心知这样的打扮又可随意在宫中行走，必然身份不普通。可她进宫不久，也不清楚面前这人到底是什么身份，只得侧身让在路边，福了福身子为礼，便匆匆低头带着璎珞离去。这样，自然忽视了华服男子眸中颇有兴味的笑意。
　　锦微本想待那两人走后再回去取自己的手帕，但是当她和璎珞转了一圈回到柳树前时，却发现挂在树上的手帕不见了踪影。
　　算了算了，锦微心想，不过是一方帕子，许是被风吹到哪里去了。便也不再多找，只是这一闹也没有了玩耍的兴致，闷闷不乐地回了白罗院。

　　“武陵，你觉得那个姑娘怎么样？”一身华服眉目疏朗的男子边走边问身边的随从。
　　武陵却一言不发，只是低着头，所有的情绪都被掩在眼底的阴影中。男子却也不以为忤地轻笑出来，展开手中的素白帕子，看着右下角淡绿色的篆体“微”字，自语道：“宫中几时有了这么有趣的宫女。”
　　一路行着却到了上书房外，守在外面的小太监一见男子，便大声通报道：“嘉定公到！”
　　嘉定公也不等传召，信步就踏进殿内。少年皇帝正一脸疲色地坐在案后，见他进来，竟泛起一抹喜色。
　　“怎么，边关战事依旧不利？”嘉定公问道。
　　“边关战事如何谁能比你清楚。”少帝搁下笔，“那不是重点。”
　　“说得是。”嘉定公随意地靠在了皇帝左手边的太师椅上，“我这个不学无术的闲散王爷是来找皇上玩乐的。”
　　“秦子固！别惹我！”少帝摔了奏折咬牙切齿。
　　“陛下，您是九五之尊，给我一百个胆也不敢惹您啊。”秦子固话中调侃的意味明显，“不过说正事，这次边疆主帅可是威远将军。”
　　少帝也收了玩笑之意，脸色凝重起来：“你想说什么。”
　　秦子固依旧是一脸玩世不恭：“他可有个女儿在你手里呢。”
　　少帝露出一抹似有似无的冷笑：“他会为了个女儿不给朕打赢？”
　　“那倒不是，他很有可能为了个女儿投了右相啊。”
　　少帝眉头微皱：“什么时候朕后宫的事你都要管了？不过说起来，你都弱冠了，看上哪家姑娘，朕来给你赐婚啊。”
　　秦子固眼前居然跳出一个攀在柳树上的慌张的影子，他轻轻一笑低语道：“皇上会给吗？”
　　这句话却是轻到谁也没有听见，秦子固揽衣起身，长笑着步出上书房。
　　嘉定公是靖朝唯一的异姓王，从开国始皇帝起，嘉定公一直是皇上最信赖的左膀右臂。作为王侯，秦氏一族同所有皇族一样自小便进出皇宫，与皇族的关系自是亲密无间。秦子固是先嘉定公的长子，与少帝差不多年纪，自小便格外亲密。先帝驾崩的时候三个皇子之间为皇位明争暗斗，秦子固与徐洛深的关系在徐洛深登基这件事上起了极大的作用。徐洛深待他，甚至比皇家其他兄弟姐妹们还要亲密。
　　目送秦子固离去，少帝敛了笑意，依旧散发着帝王天生的威严，手扶额头低叹，秦子固的建议从来都是恰到好处，看来今晚，不得不召那个他完全不喜欢的吴嫔侍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