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微》余小舟

10、升官

　　虽说皇上金口玉言许了出宫去，可是真要出去也还要安排。但无论如何心里揣了一件喜事，锦微甚至觉得宫中四角的天空都蓝了许多。
　　不知道少帝是出于什么考虑，吵架的第二天竟然接到了一道圣旨，擢锦微为尚仪局局正。原本只掌管文渊阁的她只能算是尚仪局一名小小的司籍，然而做了尚仪局局正，同时还要掌管乐律、宾客以及礼仪。她自问自己在宾客以及礼仪方面的造诣实在平常，不只是平常，甚至比一般的大家闺秀都有不如。少帝这样做，无疑是把她推上了风口浪尖，毕竟局正在品级上已经是正五品，与曾经的从六品顺常相比，升了一级不止。
　　苦笑，这算不算是官运亨通？
　　这道圣旨的直接结果就是，陆锦微的名字迅速传遍了宫中上上下下女人的耳朵。女官不同于妃嫔，在后宫中有特殊的地位。若在年限之前未被皇上临幸，则可以放出宫去，出宫后若没成亲，则依旧可以领取在宫中的俸禄以维持生活。女官直接听命于皇帝和治理后宫的后妃，等闲的妃嫔们是不能任意处置她们的。虽说与妃嫔不同，却同样具有随时接受皇帝临幸的义务。
　　进宫之前锦微跟哥哥们聊起女官制来，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无论怎样的制度，凡是入了宫，就被打上了皇帝的烙印。所以锦微说，在宫中最应该做的事，就是小心翼翼避免见到皇帝的面。
　　那时候怎么知道，嘉和帝是这样一个眉眼中透着孤独凌厉的少年。
　　升了官就要搬家。天瞬知道锦微对一笑居的喜爱，特特在圣旨里嘱咐了不用搬动。锦微苦笑，原本看上这个小院子是因为它的默默无闻，可如今，再小的院子也都已经被人或明或暗地打量着。
　　前局正崔姑姑到了出宫的年纪，细细地交接了工作。锦微望着她微微有皱纹的眼角，内心却是格外的羡慕。这样平平安安在宫里呆了十二年，虽说已经过了婚嫁的年纪，又怎么能说不是一种幸运呢？然而光是熟悉尚仪局的工作就已经让锦微焦头烂额。要教习新进宫的秀女们的规矩，要收点礼器乐器和文器，要备着宫中宴庆或者哪个妃嫔心血来潮时的舞乐，甚至还要为每一个进宫面圣的大臣或命妇引路。不消说还有底下三司六典十二掌的下属们不服气的不听话的故意使绊子的。光是想一想，锦微就手脚发凉。
　　一边焦头烂额地查点账目，一边在心里把皇上骂了个狗血淋头，忍不住怀疑他就是看不得别人比他清闲的阴暗心理，打定主意绝对不给他好脸色看。
　　走马上任第二天，居然就被王昭仪打发人来叫去了。锦微进宫这几个月，只跟王昭仪打过两个照面，一次是选秀的时候，一次是在林巧稚那里。不知道为什么，锦微觉得王昭仪是这个宫中的女人里最没有存在感的一个。虽然位列九嫔之首，目前地位仅次于瑜妃，然而不论是姓氏，外貌还是家世性格都没有什么让人印象深刻的地方。琢磨不出来她能升到昭仪的位次是皇上的意思还是太后的意思，只还是努力打点起十二分的精神赶去欢颜殿。
　　皇宫太大了，虽然已经住了几个月，锦微还是不能把所有地方都认全。欢颜殿跟文渊阁分处皇宫的对角，一路跑过去，也已经过了小半个时辰。
　　欢颜殿的气氛却是格外冷肃。踏进大门，却连太监宫女也没见到一个。直到进了殿门，才发现所有下人乌乌泱泱跪了一地，王昭仪正满目怒气地坐在锦榻上，意外的是，少帝居然也在。
　　努力回想着在毓秀宫学过的规矩，锦微尽量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给陛下、娘娘请安。”
　　没有人叫平身，锦微自行起身。原本她正五品的品级，也不需要对后妃行什么大礼。没想到刚直起腰，王昭仪的声音却尖刻地响起来：“怪不得这些下人越来越没规矩，原来这尚仪局的局正大人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是规矩。皇上还在这儿呢，没叫你动你自己就敢起来？”
　　虽然非常想吵架，然而锦微却知道不能盲目树敌这个简单的道理。恭恭敬敬地再次福下去：“皇上，臣妾知错。”
　　没对昭仪表示屈服，却也给足了她面子。这倒让王昭仪愣了愣不知道该说什么。少帝的声音适时响起：“平身吧。”
　　没有忽略这三个字中的笑意，锦微决定绝对不正眼看皇帝一次。只盯了王昭仪清楚地问：“不知娘娘所为何事？”
　　王昭仪的纤纤玉指恶狠狠地指向大殿正中跪的瑟瑟发抖的一个宫女单薄的身影：“打发她去暴室。”
　　锦微抽了口冷气。暴室这个地方说是惩罚犯了错的宫人，实际上其残酷和无道程度匪夷所思，进去的人就如同死了无异，绝对不可能完好地出来。锦微一直觉得这是宫里最应当废除的所在，如今听得王昭仪张口就要关人入暴室，不禁出口相争：“不知这个宫人所犯何事，奴婢以为娘娘应当调查清楚再做处置。”
　　“你在教训我？”王昭仪柳眉倒竖。
　　“奴婢不敢，只求公道。”锦微低眉顺目，说出来的话却一点顺从的意思也没有。
　　“你！”王昭仪气急，却忽然转了音调凄凄切切地对少帝道：“皇上，您看一个小小的局正都能欺负臣妾。”
　　锦微不说话，默默惊讶于王昭仪变脸的速度，却对少帝的回答充满了期待。不得不承认，这是第一次看到皇上跟他的女人在一起，天瞬受秦子固欺压的脸在眼前出现，她得努力绷着脸才不让自己笑出来。
　　“你叫什么名字？”少帝慢悠悠地开口，堂下却没有一点回应。
　　锦微正奇怪着谁这么大胆敢不回话，王昭仪尖尖的声音又一次冲着她飞过来：“好大的胆子，皇上的话都不回了？”
　　问我？锦微下意识地抬头，正撞上少帝含笑的双眼。蓦然反应过来，破戒了，这个狡猾的家伙居然用这种方法迫她直视他。
　　忍忍气，锦微顺从地说：“臣妾陆锦微。”
　　“你觉得今日之事如何？”少帝继续发问。
　　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锦微心中默然，徐洛深，你是故意的吧。
　　见锦微不说话，少帝转了方向，冲着跪在正中的那个宫女道：“薇儿刚刚说你偷了她的什么东西，你有什么话说？”
　　乍听到薇儿两字锦微下意识地想要抬头，却忽然意识到，这个薇儿不是她的微儿。王昭仪闺名王采薇。少帝那么亲昵的呼唤，该是说的她吧。
　　暗自撇撇嘴，心中表达一下对少帝的不齿，亲昵地对待这么多女人，却还要更多的女人。
　　那个小宫女浑身发抖，声音在这静悄悄的大殿里却格外明显：“奴婢没有！”
　　“还敢说没有！”王昭仪喝了一声,“东西都从你那儿搜出来了！”
　　锦微忍不住开口：“不知道娘娘丢的到底是什么物件儿？”
　　王昭仪身边的大宫女捧出一个铺着缎子的托盘来，一串红灿灿的玛瑙手链卧在上面。大体扫了一眼，锦微便看出这手链虽说流光溢彩的很漂亮，然而成色也只能算中上，不是什么极品，为了这么一个不甚值钱的东西如此大动肝火，让她心中十分不屑。
　　王昭仪却哭哭啼啼地往少帝身上靠：“皇上，这是当年臣妾刚进宫的时候你赏给臣妾的第一件首饰，三年来臣妾小心翼翼地收着，每天都要拿出来看两眼。怎知这个新进宫的丫鬟如此胆大妄为，连它也敢偷。”
　　少帝揽着王昭仪的肩膀软言安慰着。看着这个情景，锦微莫名其妙地觉得胸闷气短浑身不舒服，特别想上前把揽他着王昭仪的手扒拉开。眼不见为净，她默默念着这五个字，眼观鼻鼻观心地低下头去。少帝见王昭仪如此激动，少不得作些裁断：“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但是宫中规矩要立，偷窃之风决不能姑息。然而这件事尚未能查清楚，不好就这么草率处罚。薇儿也莫急，既然尚仪局局正都来了，不如就将这个宫女让她带下去，查清楚了，必然给你一个公道。这玛瑙串子薇儿若是喜欢，朕再着人挑些更好的来给你。”
　　见皇上如此，王昭仪自是不再撒娇撒痴，笑语晏晏地攀着少帝说些别的话，宫人们最会察言观色，早就悄悄地退了出去。
　　锦微觉得出了殿门自己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了起来。王昭仪身边的大宫女带了那个偷东西的小宫女出来。锦微冲她点点头：“麻烦姐姐了。”
　　“谈不上什么麻烦，咱们分内的事儿，倒教局正大人跑一趟。”
　　锦微连忙摆手：“什么局正大人，姐姐叫我一声锦微就好。”
　　那大宫女看上去为人爽利：“那你也不用跟我客气，只唤我一声抚笛就成。以后有什么事，少不得还要麻烦你。”
　　“姐姐可否把今儿这事儿给锦微讲讲？从刚才听到现在，脑子里糊涂着呢。”
　　抚笛爽朗地笑：“这小丫头唤作紫蔷，前几个月选秀的时候分到了咱们欢颜殿。娘娘见她生的伶俐，便叫跟在近前使用。谁知道昨天娘娘发现失了那串玛瑙串子，今儿就在她房里搜了出来。”
　　“可还有别的什么人跟紫蔷同住？”
　　“还有一个与她一同当差的红蕊，那丫头一进宫就跟着我们娘娘，算是娘娘倚重的老人了。”
　　想想没什么可问的，锦微福了福身：“劳烦姐姐了，紫蔷就由我暂时带回尚仪局去，不出三天，定然给昭仪娘娘一个满意的论断。”
　　抚笛点头，推过紫蔷。锦微瞧着她自始至终都低着头，瑟缩的好像随时会被风吹走，心里微动，走过去牵起她的手，向抚笛点点头离开了欢颜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