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微》余小舟

9、三人的争吵

　　这样平静的日子没过几天。一个上午，突然有大宫女来到文渊阁，说是瑜妃要寻《玲珑纪事》看。锦微心中诧异，这种市井集子，大家闺秀都极为不齿，即便是收到文渊阁，也不过是秦子固跟皇上的玩笑，怎么那样老成雍容的瑜妃，竟会想要寻这书来看。
　　想不明白，看那宫女拿的腰牌也没错误，锦微只好将《玲珑纪事》从自己的案头取了来。既然瑜妃点名要了，自然是确定文渊阁肯定有的，自己当然不好说没有。心中狐疑地把书送出去，看着那宫女走没影了，锦微忽然想起来，似乎那书里还夹了一张谢公笺。
　　冷汗瞬间就下来了，然而追也实在追不上。锦微皱着眉头坐在窗前，若是瑜妃看到了那张笺，不知道会不会借此生出什么事来。但就王爷跟女官有牵扯这一条抖给礼部官员，就够几个人焦头烂额一阵子了。锦微也并不了解瑜妃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只是这么快就坐到如此高位，若不是皇上特别的喜欢，就是必然有处事上的过人之处。
　　良善还罢了，若是心中多些心思，恐怕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多想也无益，锦微有些惴惴地等着坏事情发生。然而出乎她的意料，没几天书就还了回来，连那张谢公笺都没少。
　　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锦微觉得浑身冒凉气。这事情平静的让人觉得诡异。等了些天，也确实没什么事情发生，虽然仍有不好的直觉，锦微还是渐渐让自己放宽心，不再如此草木皆兵。
　　然而暗中的敌人才是最可怕的。瑜妃现在什么都不做，不代表她不会把锦微当成对手，不代表她将来什么都不做。
　　在宫中生活，锦微信奉的是“防人之心不可无”。
　　不光是璎珞觉得，锦微自己都觉得自己自从进宫就过的有点太小心翼翼了。也许是看多了戏文话本读多了宫闱野史，看着围墙高高的紫色皇城总觉得是吃人的地方。所幸现在宫中妃嫔还不多，加上自己这一次统不过选了两次秀，皇上还未弱冠尚不能大婚，后宫之事比之前朝之事，实在是没什么可计较的。
　　一边安慰自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锦微一边有点恶狠狠地瞪着坐在她的藤椅上舒舒服服的秦子固。人可以厚脸皮，人不可以厚脸皮到如此程度。仅仅是觉得锦微泡的菊花茶好喝，三天两头地往一笑居跑，每每霸占了她最喜欢的藤椅最喜欢的位置，舒服的好像自己家一样。
　　“秦子固，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窝火着，突然想起那张谢公笺。
　　秦子固一愣，微微笑：“为什么这么问？”
　　“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东坡的好词啊。”锦微摇头晃脑。
　　秦子固迷茫的表情货真价实，然而只有一瞬，便换成了一个巨大的包含着深深意味的笑容：“小锦微，话不可以乱说。”
　　锦微心下一紧，觉得有冷汗流下来：“秦子固，皇上看过《玲珑纪事》？”
　　秦子固的笑容透着些幸灾乐祸：“你做了什么？”
　　“我就是把皇上当成你了而已。”锦微长长叹了一口气，“皇上不会小心眼到因为一句话生气吧。”
　　“那你不妨直接来问朕。”少帝含了几分冷冽的声音从门口传来，锦微脸色一白，连忙行礼：“不知皇上驾到。”
　　秦子固懒懒地起身：“我说，你们俩说话用得着这么拿腔拿调么？”
　　少帝不搭理他，只是盯紧了锦微：“朕倒不知道，陆顺常何时与嘉定公熟稔至斯了？”
　　心里叹口气，知道皇上的帝王脾气又上来了，锦微只好躬身回答：“奴婢不敢。”
　　“这叫不敢？”少帝眉峰挑起来，“若是敢了，是不是秦子固都睡到屋里去了？”
　　“徐洛深！”秦子固一个大步上前揪住少帝的衣领，“你说的什么混账话。”
　　锦微紧紧咬住下唇，从来没见过少帝这样的神情，脸色阴暗，幽黑的眼底混沌一片，看不清楚情绪，只是那股凌厉的气势扩散开来，让人忍不住匍匐顺从。她忍忍泪意，倔强地抬头看着少帝：“皇上说什么便是什么。清白公道自在我心。”
　　看着漫天霞光中锦微紧抿的嘴角和孤翘上扬的下巴，还有映在她眼中薄冰般的流光，少帝心中忽然混沌一片。他只是在瑜妃那里看到了《玲珑纪事》，看到了谢公笺下面那行娟秀的行楷，心中平和愉悦地来到一笑居，却看到秦子固自在地坐在锦微的藤椅上，两人亲密地说着话，似乎容不得任何人插入。不知道是因为被蒙蔽还是觉得受欺骗，他忽然觉得这副情景如此地刺痛他的眼睛，让他心中的怒火腾地一声就烧了起来。说出的话，竟然失去理智地让他自己都感到震惊。
　　感受到少帝的戾气消弭，秦子固松开手，冷冰冰地说道：“我从来都不因为你是皇帝而待你有什么不同，你也别想用什么帝王君臣来压我。这么多年兄弟，我比太后还知道你在想什么。如今我倒要问你一句话，你到底怎么待锦微。”
　　怎么待锦微？少帝眼底划过一丝迷茫。只觉得她与其他人都不同，只觉得在她面前自己可以微微放松，因为她足够的善解人意也足够的淡定宁和。然而却没有动过什么旁的心思。他的确抱过她抚摸过她的脸，然而这对于拥有妃嫔后宫的他来说，实在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女人对于他是责任是义务，是为了大靖的万世绵长，所以淡漠，所以任凭母后为他做主，所以，对女人，可以一样的温柔或冷淡。
　　虽然只有十七岁，可是毕竟已经做过7年的皇帝了。
　　锦微的身影倔强地立在那里，巴掌大的脸尖尖的下巴，直视着他的眼没有任何退缩，他一直知道她是不同的，但是却不知道到底是如何的不同。
　　秦子固面无表情地睨他一眼：“如果你不知道，不如让我把她带走。”
　　少帝终于眼神清明，望向秦子固时多了几分挑衅：“秦子固，朕还没跟你算账。谁允许你私自闯到朕的女官住处的？”
　　秦子固嘴角翘了翘：“甭逞强，也甭顾左右而言他，你看如今待如何？”
　　锦微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秦子固，收敛了所有的戏谑和漫不经心，浑身的冰冷严厉完全可以跟少帝相抗。这才意识到，他毕竟是掌握着靖朝半数精兵的嘉定公，亦是与皇上并肩作战的密友。
　　此时的情况算什么？兄弟口角？因为她？
　　少帝却是微微垂了眼，对着锦微道：“罢了罢了，刚刚是朕说话说的急了，是朕的错。”
　　锦微抿抿嘴，虽然这样让他认错已是不易，然而心底受伤的感觉却不能如此轻易地被抹去，她恨恨地转了头去不说话。
　　少帝倒是意外，若要再说什么道歉的话，他这么多年的高高在上九五之尊实在说不出口。秦子固抱臂在一边看的高兴，他咬咬牙：“朕许你一次出宫。”
　　锦微猛然转过头，眼中的神采灿若朝霞：“天瞬，本小姐原谅你了。”
　　少帝心中苦笑，如此被人欺压，真是少了一国之君的尊严，秦子固也到罢了，连锦微也是如此。可是看着她眼中的霞光，忽然恍惚地觉得，这一切，都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