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酒无觞，一世荒唐》沈重楼

32、故地重游

　　呼啸的狂风席卷起遍野烈火，在这片贫瘠寂寥的土地上肆虐着，摧枯拉朽，让无数昔日里作威作福的邪灵厉鬼通通哭喊着跪倒在焚火鬼君脚下，乞求他能再次将那万恶之源——鬼渊门封印。
　　如此哀鸿遍野，恐怕任蓬莱哪个仙君看了都会为之动容，但此刻出现在沐九天脸上的，却并非同情，亦或是焦灼，那木然的神色，若是一定要找个词来形容的话，那便是“空”，没有希冀，更没有任何奢求，死一样的空。
　　三百年了，业火如故，墨迹未干，当他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的时候，血淋淋的现实再次出现在眼前，仿佛在逼着他回忆起那天所发生的种种。
　　“你想干什么？”
　　沐九天刚刚走进鬼渊门内没多远，肩上突然搭了只手，力道大的惊人，几乎将他骨头捏出条缝来：“鸿蒙君，”像是根本感觉不到疼痛，沐九天回头望了还在气喘吁吁的白无觞一眼，一字一顿警告他道：“别管我的事。”
　　“见识过门中那怪物的厉害，却依然敢送死的，你是第一个。”
　　“眉儿还在里面，我去接她回家。”
　　“要我说多少遍你才肯承认，她不可能再醒过来了。”
　　“放开我。”
　　“你在逼我动手吗？”
　　白无觞话音刚落，只见凭空骤然划过道火光，如同一柄见血封喉的利剑，不偏不倚正将他搭在沐九天肩头的那条胳膊齐刷刷斩了下来。
　　“沐九天！”
　　鲜血泉涌般从伤口处喷出，白无觞还没来得及反应，脸上便溅满了大大小小的红斑，甜腥的味道弥漫在鬼气森森的洞穴内，不消片刻竟引来了数以万计贪婪嗜血的鬼魅。
　　鬼渊门里的东西有多难缠，这一点白无觞再清楚不过，就在他匆匆忙忙定下神来，打算驱赶这些杂鱼的时候，却发现它们只能在距离自己三尺远的地方徘徊，甚至无法再往前进一步——
　　焚火鬼君在他身际落了道结界，如此一来，洞穴里的邪灵既伤不了他，又能将他困在这地方，寸步难行，实在是温柔体贴的很。
　　“王八羔子，你给我回来！”
　　顾不得愈合身上的伤口，白无觞紧跑两步冲上前去，若不是密密匝匝的鬼魅挡着，他怕是早忍耐不住满心的怒火，一把扭断沐九天的脖子了。
　　而此刻正一步步走向洞穴深处的焚火鬼君，白无觞难以想象映在他那对灿金色鬼眼里的是怎样让人毛骨悚然的情形，但从他的背影看来，他似乎完全意识不到分毫恐惧，步履之稳健，让白无觞又是一阵的胆战心惊。
　　他绝望了，他从一开始便没有想过要活着出来。
　　如果说当年沐饶熬到储君出现才选择解脱，算是仁至义尽的话，那还未立定接班人便一心求死的沐九天，简直称得上自私至极。
　　白无觞看了眼掉落在一旁的残臂，也懒得再将它捡起，索性免为其难地动了动不太灵活的左手，掐算起焚火谷外的情况来。
　　映月、七弦二君此刻已经赶到了无垠鬼域，这地方向来被蓬莱弃之敝屣，哪里见到过如此阵势，再加上冥鸦们七嘴八舌的夸大事实，一些等级低弱的鬼怪早吓破了胆，一股脑逃去了凡界避难。
　　“聒噪到这种地步，鬼君到底养它们来做什么。”
　　“他的气息越来越弱了……鹿儿，快跟上。”
　　“知道了知道了，可你不觉得这些多嘴多舌的家伙有点太碍事了吗？”
　　漫天叽叽喳喳的乌鸦叫吵得白鹿儿脑仁生疼，忍无可忍之下，她随手抓了只飞得低的乌鸦，恶狠狠威胁道：“闭上嘴，不然我把你的毛扒光去喂猫，听到没有？”
　　那乌鸦吓得浑身发抖，赶忙捂着嘴点了点头，眼里泪光一闪求放过，可等白鹿儿手刚一松，它却像离弦之箭一般冲到了空中，扯着嗓子大喊起来：“快跑啊，鬼域要天崩地裂了！”
　　“该死！”
　　眼看白鹿儿要去追那飞走的乌鸦，沈决明赶忙将她拉住，食指抵在唇前做了个“嘘”的手势：“小声点，会被发现的。”
　　鬼域凶险，若是正大光明地求两位仙君带她们来，那肯定是没什么戏的，但白鹿儿禁不住沈决明软磨硬泡，终于答应带她扮作小鬼，一路跟踪二人到了焚火谷入口。
　　“我说决明，这样够了吧？咱们在这里等着，他们很快会出来的。”白鹿儿从小任性惯了，什么都感兴趣，什么都想去试，韩丹雪一般不会管她太多，但只要是她说了“绝对去不得”的地方，那一定是诡异莫测的绝境，哪怕白鹿儿再胆大妄为，也不敢轻易涉足，焚火谷便是其中之一。
　　见身旁的沈决明不置可否，白鹿儿眼珠骨碌碌一转，打算换个法子劝她，可转头一看，这丫头好像根本没在听她说话，注意力全被前方的状况吸引了去：“你在看什么？”
　　“焚火谷里有东西出来了。”
　　“啊？”
　　白鹿儿微微眯起眼睛，顺着沈决明手指的方向看去，果不其然，焚火谷汹涌的烈焰中不知什么时候窜出团血红色的肉块来，跌跌撞撞的，越飞越低，最终干脆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再也动弹不得。
　　鬼域异象重生，相比之下这东西倒显得太过寻常了些，哪里入得了两位仙君的眼，仿佛不甘心似的，它扭动着残缺不全的身体，又发出了一串凄厉的啼叫。
　　“这是什么？”
　　终于忍受不了耳膜被撕裂一般的痛感，韩丹雪回过头来向那东西望去，透过血肉模糊的羽毛，依稀还能看得出一只乌鸦的轮廓，但从它满身的水泡脓肿来看，似乎在焚火谷中受了不小的折磨，韩丹雪心头一软，刚要俯下身子将它捧起，却见那乌鸦翅膀抽搐了一下，用尽最后的力气朝苏别鹤身上撞去。
　　似乎被它的反应吓了一跳，苏别鹤有些不知所措，杵在原地许久没有都动静，它兴许是知道自己剩不下多少时间了，连忙挣扎着又翻了个身，将一对赤红色的脚爪露了出来，其中一只系着条破布，仔细看来，那花纹居然和白无觞今天穿的衣裳一模一样。
　　“是鸿蒙君纵的灵。”
　　看来他还活着，苏别鹤松了口气，但转念一想，这样简单的招数，对他鸿蒙君来说应该是信手拈来才对，可为什么眼前这鸟会虚弱到如此地步？
　　解下绑在鸟腿上的布条，一股浓郁的血腥味顿时扑鼻而来，苏别鹤强压着心底涌来的不安，颤颤巍巍展开了那粘连到一起去的破布。
　　“让她回去。”
　　“让谁？”韩丹雪愣了片刻，却又突然醒悟过来，转头向后看去：“我就知道，那几个小仙根本看不住她们。”
　　“我们被发现了。”觉察到两道锐利的目光，白鹿儿赶紧矮下身子死死钻进一块石头后，压低声音问沈决明道：“一百遍《三字经》，我七你三，怎么样？”
　　“越来越弱了。”看着地上的那团肉块在一点点化作粉尘，被呼啸的狂风吹席卷进在晦暗的天空中，沈决明再也无法让自己冷静，猛地站起身来朝焚火谷跑去：“他的气息越来越弱了……你在这儿等着，我要去见他。”
　　“沈决明！”
　　仙尊与储君同滴血在一块炼魂玉上，彼此心意相连，她的感觉应该不会错，白无觞的气息正在变弱。
　　但不论现在他身处怎样的境地，生否死否，想要看到的都肯定不会是她不顾一切来见他，哪怕是最后一面。
　　“沈决明，快回来，里面危险！”
　　白鹿儿有些后悔当初教了她移形换影的本事，这丫头学东西快的很，短短几天功夫便将她远远甩在了身后，任她拼了半条命，也难以跟得上去。
　　追了没多久，白鹿儿开始感觉有些不对，通常来说，老仙君临终前会将毕生的修为全部传给自己的储君，所以现任的每位仙尊身上都承载着祖辈留下的力量，哪里是初出茅庐的小储君所能匹敌的。但现在别说是她，连映月、七弦二君都无法赶得上沈决明的速度，她散发出的，微弱却古怪的灵力，白鹿儿从没有从谁身上见识过。
　　冥冥之中她有种感觉，这丫头的身世，绝不只是像白无觞说的那样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