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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梦回 ...

  •   不要进来。
      不要进来。
      不要进来。
      白无觞倚在怪石嶙峋的墙壁上,鲜血顺着他断臂的地方一点点渗了出来,几乎将他一身白衣染成血红,但此刻他担心的并非身上狰狞的伤口,而是门外,离自己越来越近的沈决明。
      纵灵应该能撑到把信送给七弦君,但为什么她的气息不仅没有远去,反而在一点点朝这边靠近?
      那个宅心仁厚的小郎中,是不是又败给她那脸眼泪汪汪的可怜相,答应放她进来了?或者是韩丹雪,只要这些不懂事的小辈说上两句软话,她便会无计可施,随着她们的性子来……
      两个没用的混账,等老子出去了,有你们好看的。
      话虽如此,只是从目前的处境看,想要出去谈何容易,有了焚火鬼君的结界,虽然张牙舞爪的邪灵厉鬼们近不了他的身,但这洞穴本身就像是个活物一样,从他一进来开始,便在被不停地吸取灵力。起初白无觞还没怎么当回事,专心致志回忆着破解这道结界的法子,可惜等他终于想起来的时候,灵力已经低弱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仙尊与储君共担生死,他的任何异常,沈决明应该全部可以感应的到,一想到她可能会因为一时冲动闯进这是非之地来,白无觞便觉得心乱如麻,怎么也无法集中精力思考脱身的对策。
      “早知道走之前该吓唬那蠢丫头一番,最好吓到她这辈子都不敢跟着我来寻死。”
      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白无觞合上眼,努力让疲惫的身体放松下来。一炷香功夫过去,他竟感到有些睡意,大脑一片空白,连不经意溜出口中的话都像是梦呓一般:“她找得到我吧。”
      等等,我这是……想要见到她?
      这想法刚刚出现在脑海里,白无觞立刻清醒过来,毫不犹豫地捏了把血肉模糊的伤口,剧烈的疼痛顿时让他失去了所有的思考能力,整个人紧紧贴在石壁上,几乎昏死过去。
      “果然这法子治发疯最管用,他说的不错。”
      白无觞所说的“他”,是曾经占去他一魂一魄,却先一步离世的麒麟殷东凰,几千几万年来,那家伙不知道给他出过多少馊主意,唯一有点用的,好像也只有这么一个,说来实在讽刺。
      “仙尊?”
      是她。
      突然从周遭刺耳的鬼哭狼嚎中听出这么个声音,白无觞哪还顾得上想殷东凰那些乱七八糟的点子,忙不迭抓起掉落在身旁的断臂,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照着伤口就是一通乱戳。
      “我是决明,你听得到吗?”
      体内的洪流一般的灵力被洞穴吸取了大半,残余的那部分也根本不听使唤,断臂接不回去,她的脚步声又在渐渐逼近,白无觞急得额头密密麻麻了渗出一层冷汗,或许在他看来,比起疼痛,让那个脆弱单薄的自己暴露在她面前才是更为可怕的事。
      “仙尊,我……”
      “你来干什么,快给我出去!”
      扯着嗓子喊了这么一句,白无觞只觉得气血攻心,喉咙一股甜腥汹涌而来,但想到会引来更多的恶灵,他竟又是生生将这口血咽了下去。
      “出什么事了,你怎么会……”
      一道瘦弱如纸的影子出现在视线中,她到底还是来了,白无觞阻止不得,只好任由她扑进怀里,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一样,嘤嘤啼哭不止。
      “我活得好好的,你哭什么?”低声嗔怪了两句,白无觞悄悄将手中的断臂放到一旁,边揉她头发边劝道:“鬼渊门里凶险万分,焚火鬼君都无法驾驭,你赶紧出去,别……”
      话说到这里白无觞停了下来,目光怔怔地看向方才她来的那条路——
      让开了,她走过的地方一只鬼魅都没有,那些嚣张跋扈的邪魔妖物,不仅没有伤她,反而毕恭毕敬给她让出条路来!
      “不可能……”断臂的伤口还在汩汩溢出鲜血,但围绕在他身际的邪灵却没有再靠近,甚至连嘶吼惨叫声都止住了,洞穴里静的出奇,只能听到胸前这孩子低沉的啜泣,白无觞不禁哑然,万年不曾波动过的内心卷起一层惊涛,久久无法平息,“丫头,你抬头,看旁边。”
      像是害怕再一次失去眼前的人,沈决明没放开白无觞,只是将脸紧紧贴着他的衣裳扭到一旁去,囊着鼻子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你看到什么?”
      “石头。”
      “还有呢?”
      “萤火虫。”
      沈决明说的是飘绕在石窟里的鬼火,这些还未修成形的邪灵,算是能力最为低弱的一种,连肉体凡胎之人都能看得到,她身负鸿蒙君一半的修为,又是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最为强大的“蛊”,怎么可能会只看得到这些?
      “丫头,”白无觞顿了顿,像是在做什么激烈的思想斗争,沈决明不解,一对泪眼朦胧的眸子痴痴看着他,像是只不谙世事的小鹿,任由他伸出沾满鲜血的五指,颤抖着抚上她脸颊:“你害怕我吗?”
      “你是普度天下的鸿蒙仙君,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我怎么会怕你?”
      “好。”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白无觞嘴角轻扬,努力做出个并不温柔的微笑来:“那你听我的,闭眼。”
      鸿蒙君不愧在万花丛里风流了几千年,只言片语便是风情,眼看那一张艳杀桃花的面庞越靠越近,几乎与她鼻尖相贴,沈决明手心全是汗,脸红得要快滴出血来,哪里还听得清他在说什么,只是本能地合上双眼,羽睫轻颤,朱唇盈泽,似是初绽的花蕾,等着他来采撷。
      但此刻白无觞没有这个心思,他竭力欠了欠瘫软的身子,让额头紧紧与她相贴,同在言欢城中赐她玄神印时一样,将灵力自她眉心注入,小心翼翼向这具身体深处探出触角。
      兴许是残余的灵力不多了,这过程进行得异常艰难,到最后白无觞浑身都开始颤抖起来,却还是没能在她体内感受到任何灵力存在的迹象。
      没道理啊,不论是白鹿儿,还是苏别鹤教她的东西,她几乎都能信手拈来,甚至做得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样天赋超群的人,她身体里怎么可能会空到如此地步?
      不过事到如今,以白无觞目前的身体状况怕是查不出什么所以然了,就在他再也支持不住,准备收回流淌在她体内的灵力时,让他毛骨悚然的一幕出现了。
      在沈决明空无一物的血脉里,突然出现了一股暗黑色,强大到难以名状的力量,在白无觞的灵力接触到它的一刹那,便像是受了饥渴的野兽俘虏了一般,被生拉硬拽着从他身体中向外拖扯。
      “你活太久了,该到死的时候了。”
      阴森苍老的声音回荡在他耳畔,不知是从谁口中发出的,白无觞背后一阵汗毛倒立,慌忙挣扎着张开双眼向前望去,目之所及的范围内依然只有沈决明一个人,清秀俊俏的面容静如止水,与他那副的惊慌失措的模样全然是两个极端。
      “放开我!”
      哑着嗓子喊出这句话来,白无觞觉得身体已经不再是自己的了,眉间那道玄神印像是要长进沈决明额头一样,不论他如何用力,都无法再将它们分开。
      “仙尊你怎么了?”
      意识到白无觞有麻烦,沈决明这才如梦初醒,满面惊恐地向他看去,鬼火幽冷的光芒照进她一对琥珀色的眸眼里,那当中有他的影子,却又好像不止他一人。
      “殷东凰……”
      从鸿蒙之时便存在于他的生命中,唯一陪伴他走过这万年光阴的人,此刻就映在沈决明眼中,像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见时那样,满身血,恨欲狂。
      世人皆有恐惧的事,即便是与天同寿的鸿蒙君也不例外,多少年了,那被他掩藏在心底,黢黑晦暗的绝望,似乎在这一刹那通通迸发出来,一点点撕裂他仅存的些许希冀。
      眼前的世界仿佛在顷刻之间陷入了天崩地裂,他能看到沈决明正大张着嘴喊他的名字,一张小脸上全是泪,让他忍不住想要伸手拥她入怀,但无边无际的黑暗却像张血盆大口,残忍而决绝地吞噬了她所有的气息。
      我还活着吗……
      无法抗拒的困倦潮水般淹没了他仅存的神志,游离之间,白无觞觉得自己好像做梦了,这是殷东凰去世后他一直求之不得的事,但这来之不易的一场梦,却并非意味着他终于能好好休息一次。
      他看到了很多以前的人和事,从他还未修成人形的时候,与另一只鳞甲妖红的麒麟灵兽纵情山水嬉戏打闹,到化为利刃,随开天神尊杀尽天下战妖邪,再到初入凡界,在烟雨迷蒙中邂逅的一位翠衣姑娘,这林林种种最初的欢愉,都成为了他最后的劫数,被时光的洪流冲打得支离破碎,尘封在殷红的鲜血之中,成为只属于他一个人的记忆。
      “咱们阔别多时,你才喝这么点儿?”
      当一切都重归静寂之时,耳畔只剩下了酒液在杯中摇晃的声音,清脆悦耳如昆山玉碎,白无觞小心翼翼将眼睛别开一条缝,打量着面前的情形。
      没有鬼气森森的洞穴,也没有纠缠不休的邪灵凶鬼,缠绵的夜色澄澈如水,晚风习习,吹散了甘醇的酒香,将对面那道身影映衬得亦真亦幻,一如千万年前,他第一次见到褪下鳞甲,化身为人。
      “东凰?”
      “哟,我还当鸿蒙君喝昏了头,把我给忘了。”说着那人坐回椅上,伸出葱白的五指把被风吹散的长发绾回耳际,笑吟吟又给他倒上一杯:“做噩梦了吧?额头全是汗。”
      “我这是在哪……”强忍着颅内剧烈的疼痛,白无觞揉揉肿胀的太阳穴,四下环顾了一番问道:“决明呢?”
      “谁?”显然对白无觞的表现有些不满,殷东凰眉头微蹙,斜倚在身侧的围栏上,示意他向下看去:“咱们几百年见一次面,我特地在最贵的载歌楼里订了座,又问饮风童子要了千年陈酿,你不领情就罢了,何必提那些我不认得的人来扫兴?”
      京都,载歌楼,唱曲儿的头牌崔灵,如果白无觞没有记错,这一切在百年前便不复存在了,难不成之后他所经历的冗长的岁月,都只是场梦?
      像是参透了他心中所想,殷东凰往桌旁靠了靠,两手托起下巴,饶有兴致地打趣道:“说说看,你刚才梦到什么,是不是新选的花魁江玲珑?”
      “我梦到你死了。”
      “我死了?”兴许是喝了酒,殷东凰笑得两颊绯红,那缕刚理好的青丝随着他的动作又垂了下来,和着明黄的灯光,给他原本硬朗的面容平添几分妩媚,“放心吧,看在你予我一魂一魄的情分上,我会好好爱惜这条命。”
      是啊,殷东凰是什么人,得天地孕育,享日月滋养,开天神尊尚且敬他三分,普天之下还有谁能动他一根汗毛?他连伤都没有受过,又怎么会死呢。
      “是我太累了吗。”来往的人影在灯红酒绿中显得有些恍惚,白无觞不知对着空气怔了多久,终于是定下神来,手中冷光一闪,霎时化作一柄寒刃向自己胳膊狠狠刺去。
      “你干什么!”没等那凛然的刀光挪出半寸,殷东凰出手,一把拽过白无觞的腕子,力道大的惊人,硬是逼他将动作卡在了半空中。
      “你别紧张,凡人曾说,梦中感觉不到疼痛,我只是试试……”
      “你不信我?”
      话中带着些许无奈,殷东凰没心没肺地活了上万年,白无觞还从没见过他失落到如此地步,仿佛被触到了最脆弱的那根神经,白无觞心软下来,悻悻掐灭了指尖的清光,举起酒盏自罚一杯,末了还冲他亮了亮杯底。
      “我信。”
      除了你,还有谁陪我更久,更能让我信任呢?
      有风月相伴,得故人共酒,醒着,或者仍旧在沉眠,又有什么可在乎的。
      “今晚尽兴吧。”说着白无觞提起桌上的青瓷酒壶重新斟满一杯,盈盈一笑如三春桃花,“不醉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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