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酒无觞，一世荒唐》沈重楼

2、奔波

　　上元时分的街镇再喧嚣不过，闹市里百姓摩肩接踵的，各地商贩也纷纷摆出了自家压箱底的货品，精美的画作，昂贵的珠宝，来自西域的夜明珠，鱼龙混杂，辨不出几分真几分假。
　　说起来宝丫头最喜欢这等热闹的地界，只无奈娘亲去的早，爹爹又卧病在床，她终日在家伺候着，出门的时候实在少之又少，若不是今儿赶上醉仙楼里做善事，分些包子点心接济穷人，她怕是还得闷在房里给爹爹煮粥喝。
　　“丫头，你爹的病怎么样了？”
　　要说这天宝镇上对宝丫头最好的，除去爹爹，也就是醉仙楼里的孙大娘了，丫头命苦，从小没享过什么父母疼爱，稀粥萝卜缨子便能凑合一顿，明明是十七岁的姑娘了，却还是同十四五的小丫头差不多高，孙大娘命也一样苦，年少丧夫，中年丧子，所以看着宝丫头，总有几分怜惜之意，甚至时常送她些楼里的吃食补身子。
　　“爹爹的病还是老样子，我一会儿去药铺里抓药，大娘您就别担心了。”说着丫头接过包着荷叶的点心，笑眼弯弯道：“您心善，老天爷肯定不会再让您苦下去的。”
　　善人有善报，这是爹爹常挂在嘴边的话，但宝丫头心眼儿里并不大相信，他老人家一辈子不曾对不起过任何人，却像是被上天针对了一般，诸事不顺，最后家财散尽不说，还染了一身的病。
　　对，家里已经没有银子了。
　　宝丫头摸了摸荷包里的几个铜板，咬咬牙还是走进了药铺。
　　“这么点钱，你是来打发要饭的呢？”药铺的伙计斜了眼丫头手里的铜板，语气又酸了几分：“别以为我不认得你，每次都来软磨硬泡，省下银两来给你爹买棺材吗？”
　　“我爹他不会……他还等着下个月我给他过寿呢。”
　　“过寿？快拉倒吧，我看你还不如把自己卖给青楼的老鸨，换些钱来让老爷子吃上两顿好饭，好歹死得舒坦点。”
　　说着那伙计上上下下溜了一遍宝丫头，又笑起来：“这么的，看在我也给你让过几个子儿的份上，什么时候想好了，告诉我一声，让我也去照顾照顾你生意。”
　　多少次被这样打趣了？宝丫头记不清，但她从没和这些人因此撕破过脸皮，因为她自己心底清楚，家里是没什么东西可以用来换钱了，上个月连最后一只能下蛋的老母鸡都卖了出去，所以也许那伙计说的没错，值钱的东西真的只有她自己了。
　　不，还有一样。
　　想到这个宝丫头眼睛又亮了起来，脚底抹油一般跑的飞快，连跑过两三条巷子，到家时候竟累得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我们丫头这是碰到什么好事了，高兴成这样？”
　　“有救了，爹爹您有救了！”好不容易把气喘匀，宝丫头猛灌了自己几口水，一抹下巴道：“爹爹，玉呢，恩公当初送来的那玉呢？”
　　一听“玉”字，那老爷子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我和你说过多少遍了，玉是人家的，改明儿等我去了，你拿着那东西还给你的恩公吧，我养你，并非为了图人家这些东西。”
　　“可是爹，家里已经……”
　　话没说完，只听几声急促的咳嗽撕裂了房内的寂静，眼看老爷子咳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了，宝丫头吓得面色惨白，忙上前拍他后背道：“丫头不问了，爹爹您别生气，丫头一定将玉亲手交还给恩公，一定。”
　　擦汗，按摩，这一切宝丫头早已经做的轻车熟路，好不容易将老爷子安抚下，她将那荷叶包送到床边，开口道：“醉仙楼孙大娘送的，您趁热吃，我去烧些水来。”
　　“你留着吧，爹现在不饿。”老爷子眼皮半阖，声音低得像是马上就要消失：“只要你好好活着，别忘了救你命的恩公，爹比什么都高兴。”
　　“知道啦知道啦，丫头肯定好好儿的。”说着她推门出去，笑盈盈道：“我在大娘那里吃过了，您放心吧。”
　　家里真的什么都没有了，没有药，病入膏肓的爹爹撑不了几天。
　　宝丫头死死攥着拳头，须臾又松了开来，向破屋后的水缸走去。
　　关于那“恩公”的事，丫头知道的并不多，只是听爹爹说那时候他还是个小生意人，虽不算富甲一方，但好歹算是殷实。当晚他和尚在人世的妻子睡得正沉，突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了，门外站着两个人，稍年轻一点的抱了个浑身是伤的孩子，求他能收作养女。
　　大约是为了谢他解围，那人还留下了一块雕琢精美的玉佩，原本他并不想收，但奈何不了妻子挤眉弄眼的暗示，只好勉为其难的答应了下来。
　　后来老爷子一直把玉埋在屋后的水缸下，十几年来从没挪动过半分，只等宝丫头长大成人，带着它去当面和恩公道谢。
　　“但爹爹，现在你的命要紧，丫头对不起你，对不起恩公。”
　　宝丫头喃喃自语着，面向埋玉的地方磕了两个头，半蹲下身子开始挖那多年未曾有人动过的黄土。
　　除去缝隙里的沙尘，可以看出当年恩公留下的玉的确是块不可多得的上品，莹白剔透，雕成只威风凛凛的麒麟，眉眼须发都栩栩如生，唯独脚下一朵祥云妖冶血红，这若是送去当铺，至少能换上一千两吧？那爹爹的病，没准儿真的有救了。
　　宝丫头长出了口气，将玉包在块打满补丁的手帕里，死死捂在胸口，卯足了力气向当铺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