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多兰国的佣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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犁疆的故乡龙城，曾经也有广阔的草地……他在那里和务农者一起耕种，在没过膝盖的绿色麦田里高歌，但那和多兰国比起来根本不能算是原野……
多兰国同样是圣山之下的国家，地势更低，连绵起伏的地貌不像是山丘，反而更像沧海。由于气候比龙城更为寒冷，又缺乏养分，生存在这里的大多是野草和灌木丛。每当雪山的寒流掠过此地，绿原之上的野草都会像波浪般起伏。
将犁疆救下的自由佣兵弗林迪萨，来自一个叫做“阿斯兰”的佣兵团，担任千夫长的位置。如今佣兵团正在一个地势较为平坦的土丘上扎营。梅芙正是在半空中看见了类似于帐篷的东西才找到他们。
犁疆伤势未愈，梅芙希望暂时和佣兵团一起行动，而弗林迪萨也爽快地答应，条件是梅芙每天驾着踏风为他们巡逻，一旦发现敌人或者羊群，都立刻通报。犁疆和梅芙趁着这个机会，将多兰国的地貌一览无余。
由于在这个国家初来乍到，语言不通，犁疆和佣兵团学了一段时间多兰语。对于多兰国的语言，梅芙不到几天就已经完全掌握，虽然多兰国的语言和伽兰达的语言是同一语种，但梅芙的语言天赋仍旧令犁疆赶到惊讶。
佣兵团这段时间似乎并没有开战，而是在休养生息，犁疆经常和弗林迪萨一起出去狩猎。而梅芙则借着这个机会改造踏风，并且就地取材，不知道在研究什么新的玩意。
佣兵团的箭支和枪上都涂了一种类似于祭祀用的，带着香味的颜料，听弗林迪萨说，这是为了让死去的动物的灵魂得到超脱。
对于不属于任何国家的雇佣兵来说，要停留在一个地方农耕是不可能的。倘若是在龙城，这种居无定所的生活并非许多人会向往的东西，但犁疆却乐在其中。他甚至有些羡慕，像弗林迪萨那样驰骋在无尽的原野……
然而这份不羁的自由并非弗林迪萨生活中的全部。
某天晚上，犁疆看见枪兵一个人坐在篝火旁。他敞着外衣，掠过原野的夜风灌进领口，犁疆正准备去打个招呼，却无意间瞥见了他胸前一道触目惊心的烧伤。
“哟……龙城的大冒险家~”
弗林迪萨慵懒地捞起地上的水袋，顺手丢给了犁疆。犁疆原本还当是水，结果一口下去只觉一股酒精的味道冲上了自己的脑袋，他差点把酒呛出来。
“咳咳……是酒……你不早说。”
弗林迪萨眯着眼睛，打量着这位面红耳赤的小哥，“哈，你这种硬汉居然会怕酒？也对，你之前被修罗所伤，不应该喝太多……”
犁疆在枪兵身边找了个地方坐下，“修罗族的利爪上有毒……但说来奇怪，我天生就不怕它们的毒。”
“听说龙城的百姓都是受到须弥山王庇护的人，这也不奇怪了。我小时候一直在想，既然龙城受到须弥山王的庇护，为何会在灾变后渺无音讯，而我们……为何反而在灾变后活下来了。原来龙城一直存在啊。反倒是多兰国……明明已经处于水深火热中，还以为自己是上天的宠儿。”
他说罢，从皮袋里取出一根类似于麦秸的东西，凑到篝火旁边点燃，一股带着一丝香甜的烟味扑面而来。
“多兰国到底发生了什么？”
枪兵望着漆黑的夜空，缓缓呼出一团白烟。
“这个国家……正在内战。”
“内战？！”
犁疆皱起了眉头，“你是说有人造反？”
弗林迪萨摇了摇头，“不，不是一般的造反……这一次，发起兵变的是国王陛下的姐姐，夏琪亚将军。她掌握着多兰国大半的兵权，麾下的军队对她忠心耿耿……幼帝登基后，她就带着军队撤出了穆尔塔王城，然后拥兵自重。”
“说来讽刺，也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幼帝坎塔的叔叔沙尔曼召集了我们，让我们有了新的差事。”
“为了夺取王位不惜骨肉相残吗……明明是亲姐弟，为何会做出这种事……”
犁疆捏紧了拳头，对于龙城出生的他来说，这种事情根本闻所未闻。而弗林迪萨则是习以为常。他掐灭了麦秆上的火焰，轻叹一声。
“有什么好奇怪的……这附近有好几个国家，除了多兰国，还有安汶，亚顿和奥卢。这些国家之间内都不断，为了争夺王位闹个你死我活，甚至不惜借助他国力量来夺权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这里有四个国家？”
犁疆瞪大了眼睛，“难道这四国之间在灾变后没有被隔断？”
“四国……所谓四国，原本都是一个国家分裂出来的。原本多兰国是一个完整的国家！”
弗林迪萨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激动，他猛灌了几口酒，“我和我的弟兄们祖祖辈辈都没有国籍……也是因为那帮政客随随便便就划分了国境，一夜之间我们就失去了自己的国家。”
帐外的篝火映照着雇佣兵棱角分明的面孔，他那麦色的皮肤在火光下透着血液般的色彩。
“本来我们是可以去流民街寻求庇护，但与其成为流民，在几国勾心斗角的过程中成为待宰的羔羊，倒不如这样来得自在。我们之前接到的生意都是去对抗修罗……虽然风险很大，但至少自食其力。”
犁疆注视着跳跃的篝火，沉默了良久。
“你胸口的烧伤是什么时候留下的……留下这道伤痕的，是修罗还是人类？”
他原以为自己会说些什么安慰人的话，而最后，脱口而出的竟是这样……揭人伤疤的话。他感觉自己糟糕透了。
弗林迪萨并没有对这么直白的问题感到不快，相反，他直截了当地答道：“是夏琪亚。这道伤疤时时刻刻提醒着我，那些战死的弟兄，以及……我当时犯下的错误。”
他低垂着头，一切仿佛又回到了那场无望的战斗……
“我们在人数上并没有优势，因此大多情况下都是用奇袭或者埋伏，给夏琪亚的部队带来了不少麻烦。可是在那之前，我们并没有和夏琪亚本人交锋……直到那天……得知夏琪亚要攻打狄恩城的据点，我率领士兵潜伏在灌木丛中……”
说到这里，他深吸了一口气。
“就在我们以逸待劳，自以为他们会上钩的时候……一只白鹰从天际飞过，尖锐的清鸣仿佛是在警告我们……那一刻，我有种不祥的预感，却并没有立刻撤退。”
弗林迪萨紧紧地捏起一把草杆，干枯的枝叶在他手中被撵得粉碎。
“就在下一刻……我听到了牛羊的悲鸣，空气中传来一股烧焦的气味。当我望向前方，惊慌失措的牛羊正在朝着我们的方向狂奔。我知道，羊群的躁动绝非偶然……当我看见天边的野火，我终于知道……这是一个陷阱。”
枪兵凝视着篝火，将手中的碎屑撒向了上窜的火苗。在风中飘零的，破碎的枯叶在烈焰中如同扑火的飞蛾，在一闪即逝的光辉中化为灰烬。
“当天的风向，是顺风……火势蔓延得很快。我们不得不割掉身边的野草，让周围没有任何可以燃烧的东西，围在一起等待着大火过去……而这正是她的目的。当燎原之火过去，眼前的焦土之上，出现了一名身着银甲的骑士，一尘不染的银发仿佛是须弥山的积雪……可我知道，她并不是来自须弥……而是来自地狱。”
“为了铲除敌人，不惜将自己的国土变为荒原……可真是个疯狂的女人……”
即便是在温暖的篝火旁边，犁疆依旧感到不寒而栗。
“那之后呢？你们是如何死里逃生的？”
弗林迪萨似乎犹豫了一下，就在犁疆不知是否应该追问下去时，一个略带沧桑的嗓音从身后传来。
“在那种情况下，很多人都会选择逃跑……但身后是火海，将后背留给敌人也无疑是死路一条。那时，弗林迪萨却做了一个同样疯狂地决定。就在我们都打算逃跑的时候，一声响彻云霄的战吼掠过早已被烧焦的大地……那一刻，我看见我们的千夫长扬起长枪，双眼里毫无畏惧，接着，他带头冲向了夏琪亚的军队……”
阴影之中走出一位较为年长的佣兵，他长满棕色胡子的脸上也留下了不少疤痕，而最为显眼的是他眼角那一道刀疤……犁疆记得这个人，他是佣兵团的团长，劳班。同时也是弗林迪萨的养父。
“他打算正面突围。这无疑是玩命……可说来奇怪呢……原以为当时我们死定了。可是看到他这么做的时候，我居然彻底放弃了那种糟糕的念头。”
弗林迪萨摇了摇头，无奈地说道：“太夸张了吧，劳班……我当时纯粹是一时冲动……心里想着跟那个娘们拼了，你们居然跟着一起冲……哎呀！”
他还没说完，劳班就一掌拍向了他的后背，“不跟着你一起冲，难道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千夫长英勇牺牲吗？恩~？”他说着，爽朗地大笑起来。
“所以你们就这样，置之死地而后生？”
犁疆望着枪兵和老团长，和那时的梅芙一样……他们身上的疤痕和伤口，新新旧旧，没人知道哪天又会在什么地方添一道新的，或者哪天就丢了性命。
可老团长却一边喝着酒，一边没心没肺地笑着，仿佛今晚会是生命中最后的时光。
向死而生的人，心中究竟是怎样的心情呢？
“这场战争的代价超乎想象，但所幸狄恩城并未失守。夏琪亚退兵后一直没有再度进攻的消息，因此，幼帝和皇叔把我们召回了王城，打算论功行赏。”
老团长说罢，从腰间拿出了一个装满酒的皮袋。
“我有预感，战争并不会就此结束……但我们必须活下去……为了所有已经战死的弟兄。为了教会我们如何生存的导师……阿斯兰阁下……”
他打开皮袋的盖子，将烈酒撒向被篝火照亮的土地。随后，犁疆听见古老的战歌，在无尽的夜幕中回荡……
那天晚上，犁疆久久不能入睡，耳边回响的依旧是弗林迪萨的故事，以及那浑厚低沉的战歌。
“梅芙……你以前有过失眠的时候吗？”
“哎？”
烛光下，正在摆弄着几个木块和铜钉的少年转过头，茫然地望着这位头发已经乱得跟鸡窝一样的冒险家。
“如果我睡不着的话，我会起来研究父亲留下的机甲术……然后等什么时候累了就回去睡……”
“哈……？”犁疆揉了揉眼睛，在榻上坐了半天还是决心走到桌前。他摊开了一张图纸，“那我就试试看吧……对于多兰国的记录……呈给龙鸢陛下的时候自然要详细一点才行。”
他拿着羽毛笔沾了点墨水，随即在写有“多兰国”的索引中写下了“多兰国的自由佣兵”几个字。
“犁疆在写书？！”
正在写得出神，梅芙那双琥珀色的莲目已经凑了过来。
犁疆捂住“伽兰达”篇的篇章，公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当然了，我游历阎浮提的山河，倘若能够活着回到龙城，一定要将新的山河志公诸于世！”
“什么叫倘若能回去……犁疆当然能活着回到龙城！”
听到梅芙坚定的语气，犁疆顿时一愣——原本只是不正经的玩笑话，没想到梅芙竟会如此认真……
“我……开玩笑嘛……而且你也知道，这次我们也是九死一生……”
犁疆调侃着，却没意识到自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那种事情……不会有下次了！”
梅芙转过头，在桌上组装起几个零件，“下一次，不要再分心顾及我的安全。我是机甲师，懂得如何自保。”
看来梅芙对沙漠里遇袭的那件事仍然非常介怀……虽然当时几个修罗袭击踏风的时候，他的确分了神，但他从不觉得那是梅芙的责任。
“笨蛋……你在伽兰达没打过群架吗？”
犁疆站起身，按住了梅芙的脑袋，“所谓同伴呢，不是两个互不相干的个体，而是可以把后背交给彼此的存在。下一次我还是会努力保护你，你呢……就想办法如何护住我的后背吧。”
梅芙的背影变得僵硬了许多，犁疆甚至能够感觉到，从他肩上传来的颤抖。
“我会的……我保证！”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多兰国的佣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