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王座上的幼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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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空下的原野，就像泛着雪白浪花的海洋。萤火在野草间闪烁，仿佛是银河中的群星。在那无尽的夜幕中，唯有营地的篝火，依旧泛着暖色的光芒，篝火旁的两人煮着酒，却各怀心事。
“为什么不告诉他那天的真相……”
年轻的枪兵望着面容沧桑的长者，“为什么刻意回避了那件事……”
长者将壶中溢着香甜的煮酒倒进了枪兵的杯中，血色的酒水冒着热气，令人立刻想要放松下来。
“弗林迪萨，现在整个多兰国都把我们当作战争中的英雄，阿斯兰佣兵团或许有机会成为真正的千军。我已经年老体衰，命不久矣，对于功名利禄不在乎。但你们还年轻，还有很长的路可以走。”
弗林迪萨紧握着酒杯，紫红色的酒水倒映着他褐色的眼睛。
“可是……如果不将这件事如实相告，这个国家……”
“关于那件事，你也只是推断……不是吗？”
长者打断了他的话。
“我告诉过你……最可怕的，莫过于失去信仰。现在整个佣兵团都深信，是千夫长的勇气与技艺为大家带来了这场胜利，迫使夏琪亚退兵……事实上，如果你当时没有选择正面突围，我们的确已经全军覆没。所以这份荣耀你当之无愧。”
“荣耀……承载一份荣耀，首先要无愧于心。而我……”
他的肩膀颤抖着，酒杯中的倒影也变得扭曲，乃至支离破碎……
劳班按住了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道：“弗林迪萨……你真的打算，因为一个猜测而毁掉现在的一切吗？”
弗林迪萨沉默了片刻，最终摇了摇头。
“下次见到她，我会亲自确认，这是否只是个猜测……”
“下次？”劳班有些诧异，“你还想和夏琪亚正面交战吗？这种事情……能避免尽量避免吧。我们是雇佣兵，多兰国出钱让我们卖力可以，但卖命就不值得了。”
弗林迪萨没有再反驳什么，只是凝望着杯中星空与皓月的倒映……银色的月光在晃动的杯中变幻，如同须弥山的积雪般清冷，却又好似冬泉与融雪般灵动。
“明天在穆尔塔，别说多余的话。”
“明白了……”
能够踏入多兰国的首都，不论对于佣兵团还是对于犁疆来说，都有着特殊的意义。犁疆并没有以龙城使节的身份进入穆尔塔，他希望以一个普通百姓的身份去了解这个国家，就像在伽兰达的时候那样。弗林迪萨答应了这个请求，于是犁疆和梅芙便以佣兵团的装束前往王城。
苍茫的草海中，一条蓝色的纽带穿过大地，那正是伊塞亚之河……宽敞而平坦的河流间，一座石桥架起，桥下的石拱高低起伏，仿佛是在呼应泛着波澜的绿原。
“通过这座桥就是穆尔塔王城。”
弗林迪萨策马上前，指向河岸彼方，晨雾渐微，旭日的红光映着须弥山的轮廓，匍匐在山脚下的，是一座灰黑色的城堡……
屹立在平原之上的城邦，方正，庄严的建筑整齐排列着，却又如同群山一般高低不一。那石砌的城墙有些陈旧，墙角被密密麻麻的灌木遮掩，仿佛要沉入那片草海。
踏上宽阔的石桥，两侧的石雕渐渐从雾中现身。这些雕塑大多是在多兰国随处可见的猛兽，然而到了城墙门口，桥边的雕塑变成了两只展翅的大隼，从石雕风化的程度来看，这两只大隼应该是最早出现在这座石桥上的雕塑……
“这两只大鸟……和这座城邦有什么渊源吗？”
“当然……建立这座城邦的国王涅萨曾经有两只矛隼，这两只矛隼骁勇善战，就像国王的左右眼一样替他警觉着任何逼近的危险。相传有一次，一名修罗族的刺客刺杀了亚顿的来使，并且装扮成使节进入多兰，在与国王见面时准备暗杀……千钧一发之际，在王座旁的矛隼飞向了使者，啄瞎了他的眼睛……从那以后，这两只高傲的猛禽便成了多兰的守护者。”
就在劳班兴致勃勃地为犁疆和梅芙讲述这个国家的往事，厚重的城门缓缓升起……
众人朝着城门的方向望去，漆黑的铁门背后，一队身着红色战袍和褐色皮甲的士兵在大道两侧排开，迎面走来的是一位身着黑色礼服的中年人男子，一头银灰色的寸短，脸上留着整齐的络腮胡子，看上去是个非常在意体面的男人。
他大步走向佣兵团，高举双臂，大声喊道：
“拯救狄恩城的大英雄！整个多兰国都在为你们欢呼！我已经听说了你们在狄恩的事……面对夏琪亚的军队，在处于劣势的情况下置之死地而后生……整个多兰国的千军在你们面前都自惭形秽……”
“沙尔曼大人，您这是折煞老夫了。”
劳班朝着沙尔曼行了个礼，“倘若沙尔曼大人亲自出阵，或许这场战争已经结束了。”
沙尔曼拍了拍劳班的肩膀，胡子拉扎的嘴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别这么说嘛，再怎么说你可是被称为血斧的老将……”
听到‘血斧’这个称呼，劳班的神情有些僵硬，但这种违和感一闪即逝，随即变为礼貌的笑意。
“我都快忘了，年轻时的我居然还有这样的称号。”
“很快，你和你的佣兵团将获得新的荣耀……坎达陛下会亲自为你们赐予千军的称号！”
“什么？”
弗林迪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沙尔曼抬高了嗓音，隆重宣布道：“没错，你们将正式成为多兰国的千军！”
他说罢，在佣兵团的欢声中挥手引向了内城，“享受属于你们的荣耀时光吧！英雄们！”
伴随着欢呼雀跃的声音，与漫天飞舞的花雨，犁疆随着凯旋的队伍踏入了穆尔塔王城，城邦的面貌映入眼帘……
整齐的布局，清晰的中轴令整个城邦像极了一个方阵，而方阵之中的房屋虽然形状规则，却高低不一，屋顶也形状各异，尖顶，斜顶，三角，甚至多边形都有，争奇斗艳地彰显着主人的独特。每到了十字路口，总会有雕塑，碑铭，而通往宫殿的道路上，凡是十字路口，中心都是矛隼的塑像……
道路两旁的人民簇拥着迎接凯旋的佣兵团，雇佣兵脸上都洋溢着胜利的喜悦，唯有弗林迪萨不同……从他脸上，犁疆没有看到任何洋洋得意的表情，或许在他看来，和同样是须弥山王子民的人交战并非是什么值得庆幸的事情吧。
“啊！他就是弗林迪萨！阿斯兰佣兵团的黑枪骑士！”
“英雄……请收下这束花……”
穿着花边长裙的女孩们一看到弗林迪萨，纷纷簇拥在枪兵身边，想要追上行军的步伐，弗林迪萨将马勒住，停在路边，朝着手捧鲜花的女孩们以千军的礼仪优雅地行了个礼，随后接过了少女手中的花束。
“多谢，美丽的女士。”
在一群女孩欣喜的笑声中，他抱着一大捧鲜花跃上了马背，犁疆回过头，惊觉他脸上竟有一丝如释重负的表情……
“明明不擅长应付女孩子……还偏偏长了张漂亮的小脸蛋……”他不禁窃笑，而坐在他前方的梅芙也察觉到了犁疆幸灾乐祸地笑声。
“犁疆嫉妒了？”
犁疆几乎被呛了一口，“咳……才不是……没有女孩找我搭讪肯定是因为你跟着我，别人都以为我带着孩子……”
他还没说完，梅芙就抬起脑袋，险些撞到他的下巴。
“不会吧……犁疆看上去有那么老吗？”
“我是说你小屁孩！”
“你也不见得比我成熟多少好吧，小老头！”
“你再说一遍！”
犁疆按住了梅芙的脑袋，将他微微卷曲的长发揉成了一团鸡窝……就在这时，一个慷慨激昂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儿啊……这就是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啊……你看看，快看看人家……你是千军的后代，将来也应该奔赴沙场，报效祖国……”
望着路边那位大爷炯炯有神的目光，犁疆恨不得挖个坑钻进去……
“噗……哈哈哈哈哈……”
“你还笑……”
通往宫殿的路上充满了愉快的空气，直到一行人在一只展翅的矛隼雕像前停了下来。在矛隼的双翼后，一道白色的宫墙拔地而起，沙尔曼示意守卫将门打开，犁疆一行人沿着宽敞的台阶走上了一个平台……
当他正式踏入宫殿，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莫大的庄园……火红的蔷薇在道路两侧盛开，粉饰着苍白的石基，灌木被精心挑选，与花圃结合，散布在蔷薇从中。黑色的城堡上，青苔与蔓藤植物在砖石的缝隙里生长，城堡的主人似乎有意留住了这些“杂草”，使这座宫殿显得更加陈旧，又仿佛有了自己的生命。
犁疆和梅芙与士兵们被吩咐一起在外面等候。和佣兵团的小兵们一样，犁疆饶有趣味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思索着如何将这个宫殿的格局画下来，记录在山河志上。
就在犁疆和梅芙被庄园和宫殿的设计所吸引时，穿过层层壁垒之后，阿斯兰佣兵团的领袖们走入了穆尔塔王城的宫殿……
“请进。”
沙尔曼吩咐士兵打开了殿门，一股熏香的气味与火炉的暖气从室内扑面而来，劳班伫立在大门口，庄重行礼。
从庄园内看上去漆黑的城堡，室内却泛着一丝令人舒心的暖意，白净的墙壁被炉火与烛光照得通红……殿堂两侧，千军和学者端坐在铺着红色桌布的桌前，视野的尽头，是一个铺着动物皮毛的台基，台基上雕金的王座裹着白狐的绒毛……在那精雕细琢的王座上，年轻的国君就像一只待哺的雏鹰，而站在幼帝身边的，便是他的叔叔，沙尔曼。
“坎达陛下，阿斯兰佣兵团凯旋归来，狄恩城保住了。”
沙尔曼轻声在幼帝旁边说道。
“英雄们，不必拘礼……诸位都是保疆卫国的英雄，余应该感谢你们……千军的荣耀，诸君当之无愧……”
幼帝扬起白芷的手臂，用正式场合的语句说完还看了看沙尔曼，游移的眼神像是在问叔叔自己是否说错话。
弗林迪萨望着这位王座上的幼帝，身为统治者的他，甚至无法直视臣民们的眼睛，他的不成熟和不自信都写在了脸上，举手投足间像是一个被牵线的人偶……
“即日起，阿斯兰佣兵团将作为‘千军’为多兰而战。”幼帝说着，又看了看他的叔叔，然后补充道：“劳班久经沙场，劳苦功高，念在劳班已经年迈，余将赐予你爵位，以及穆尔塔王城内的府邸与封地。”
听完幼帝的‘赏赐’，劳班诧异地抬起头，“可是陛下，战争尚未结束……”
幼帝愣了一下，沙尔曼按住了幼帝的肩膀，面带笑意地对劳班说道：“战争的确还未结束……但你已经年迈，陛下不忍看你拖着一身伤病重新奔赴战场，你就好好在封地安度晚年吧。”
“这……”
弗林迪萨眉头紧锁，他知道，这道命令绝不是让劳班休养这么简单……
“那佣兵团……”
“你们已经不再是佣兵，而是多兰国的千军。”沙尔曼说着，朝弗林迪萨望去，“从今往后，阿斯兰佣兵团将该名为……黑枪骑士团。”
不妙……
弗林迪萨审视着沙尔曼的表情，手心渗出一丝冷汗。
这可不是论功行赏的调调……
沙尔曼他根本不是要赏赐佣兵团……
他要吞掉这个军队……趁劳班在军中的威望超过自己之前，把劳班的战果和他的战力据为己有。
“且慢……”
劳班正要开口，沙尔曼上前一步，挡在了他与幼帝之间，嘴角勾起一丝虚假的笑意。
“怎么了？莫非老将军对陛下的恩典有所不满？”
劳班抬起头，直勾勾地望着殿堂之上，冠冕堂皇的男人，不卑不亢的神色就像一把用旧的利刃，锈迹斑斑，锋芒内敛……他郑重地行了个礼，谦卑地说道：
“非也……只是军队的交接并非儿戏，请给我一天的时间，让我与弟兄们交代这一切。”
望着这位对自己而言如师如父的老者卑躬屈膝的身影，弗林迪萨的十指深深地刺进了手心。他们获得了千军的荣耀……可是……他竟没有感到任何欣喜。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王座上的幼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