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为将》之臻

19、第六章 很近却很远2

　　说是赏雪，但确实在围炉煮雪，外头银装素裹，而他们立于亭子之内。元溯确实在赏雪，哪怕这雪，在他眼里已经不算是新鲜，他道：
　　“朕已经很久没有和阿姜这样静静地聚在一起了。”
　　“是。”阿姜点头，她尚且能感受到料峭的寒意，此刻正伸出手，熏着火炉取暖，她笑了笑，道：“皇上成为君王之后，就注定和从前不同了。”
　　元溯的目光，凝在了阿姜的身上，道：“可朕还是希望，和你之间，能回到从前。”
　　“回不到过去了。”阿姜说这句话的时候，亦是带着怅惘。时光总是不停歇朝前走，人也是。她走到亭子外，伸手接住飘雪，道：“我还记得，从前臣在宫中被人欺负了，皇上是头一个出来替我主持公道的，就在这里……”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脸上还带着盈盈的笑意。

　　小时候，她入宫来，正好那年初雪，她顽皮，正好和一起进宫的人失散了，在路上又跑得急了一些，跌落在雪中，然而旁人却没有一个人把她搀扶起来，反而对她极尽刻薄，那些个长得珠圆玉润的小姑娘们命令着太监道：“这人举止粗鄙，肯定是偷偷混到皇宫来的。”“赶她出去。”
　　换做是平时，阿姜早已经抡起了拳头，把这些人给揍一顿了。反正在宫外，她父亲部下的孩子，欺负了她，被她痛扁了回去，他们也不会哭鼻子，反而会私底下卯足了劲学功夫，然后再度被她教训地话都说不出口。
　　可是这是在宫里，她进宫的时候，就被千交代，万交代，一定不能闯祸。宫里头的那些人都是很尊贵的水晶娃娃，不能碰。
　　那些太监们只知道那些小姑娘身份尊贵，却不知道她到底是谁家的女儿，一时也是进退两难。眼见着小太监们要屈从于那些贵女，把她给赶出去的时候，元溯出现了。那时候元溯还是少年模样，不过看起来也是老沉，他沉下了脸，严厉道：“在皇宫中肆意闹事，这是谁教出来的规矩？”
　　元溯年少就被立为了太子，是将来板上钉钉的君王。这宫里头，谁不认得？
　　那些小姑娘们就像是蔫了的花儿一样，太监们更是吓得屁滚尿流。他们慌张地跪了一地：“太，太子殿下……”
　　元溯冷着脸：“宫里不欢迎你们，来人，赶她们出去。”
　　看到那些人慌不择路地跑掉，阿姜看到从小孺慕的人出现在她面前，不由自主地唤道：“太子哥哥……”从前的她，摔了一跤，肯定是马上站起来，然后拍拍屁股，又是一条好汉，但是今天，在元溯的面前，却不自觉地带了几分的委屈。
　　而太子哥哥则是朝着她伸手，声音也不复刚刚的冷淡，他温声道：“来，站起来。”
　　她的手，搭在他的手上，很快就借力站了起来。他眉目矜傲，带着与生俱来的尊贵底气，道：“他们欺负你，你就还手。你的祖父是镇远侯，父亲是威名赫赫的一代良将，不用怕他们。”
　　“可……把他们揍狠了，祖父和爹爹会揍我。”阿姜看着自己的拳头，纳闷。
　　元溯闻言，看着小丫头纳闷的模样，笑道：“没事的，有我护着你。”
　　少年的笑容像初雪化开，小阿姜怔怔地看着，他笑着揉了揉她的头。

　　阿姜想起小时候的这段事，语气是半真半假，没有埋怨，却带着几分时过境迁的心酸，她道：“皇上那时候还说我闯祸了会护着我呢，现在呀，凌戈轻蔑侮辱我，对我有杀心，皇上也不会处置他吧？”
　　元溯面带迟疑，但还是点头，道：“是，阿姜怪朕吗？”
　　怪吗？阿姜叹息，道：“不怪。”
　　“人长大了，顾忌的事情啊……就多了。陛下要坐稳皇位，制衡朝局，不会为私心护住臣的。臣也只能学会自己护住自己了。”这话刚说完，她就伸出自己的五指，看了一下外形和从前没有多大变化的五指，说不出的寂寥感，她道：“哦，我忘了，现在我连拳头也没了。”
　　这双手，也曾力拔山兮气盖世，而如今……也不过是手罢了。
　　元溯也站了起来，他出现在她的身后，欲言又止的模样，道：“阿姜……”
　　雪落满肩，带着凉意。而她走到外头迎风摇曳的腊梅树前，折下了一枝腊梅。
　　腊梅被折下的时候，发出啪的一声响。阿姜想，昔日人家割袍断义，她是折枝拒情吗？皇帝若是真的喜欢她，那又怎样？路不同，道不合。
　　他现在会为了制衡朝局，从而任由凌戈这个毒瘤长着，以后呢？
　　哪怕皇上想立她为后，确实是因为有那么一点喜欢她，但是这点的喜欢，又能保证什么呢？
　　谁又能保证，多年后回首看现在，是不是自己变得面目全非呢？
　　再说，如今已经出现了这么多君臣之间的分歧，还有那些潜藏于平静波涛下面的暗涌流动，更何况未来呢？
　　从前尚且有点动摇的决心，在此刻坚定了起来，她将腊梅枝递给了元溯，道：“皇上的后位，还是留给别人吧。而君臣终究有别，自此之后，皇上也不用再护着臣了。”
　　若是习惯了别人的保护，有朝一日，别人不愿意保护她了，那她还不是人为刀殂，我为鱼肉？
　　元溯迟迟不肯接过腊梅，他的神情犹如这漫天飘雪一般的冷，他盯着她，道：“所以……阿姜就要为一个外人，同朕划开界限？”
　　“无关旁人。皇上还是不懂，臣想要的是什么。臣不喜欢的，皇上给再多都没用。”阿姜的语气有几分的无奈，她道：“就拿眼前的事来说——”
　　“围炉煮雪在世人的眼里是风雅事，下雪也是美景。可是雪，对臣而言，却是彻骨的冰冷，还有难以忘怀的糟糕回忆。臣的亲人，战死沙场的消息传来的时候，皇城初雪。臣在沙场上受到伏击，险些丧命，也是一个雪夜。”
　　“走到这一步，臣也伤心啊。”外头的雪，渐渐下地密集，她迎着漫天风雪，原来拢着的披风，被风给吹开，在风中鼓起，猎猎作响，看起来萧瑟而伤情。
　　她的眉目，却逐渐坚毅，一字一顿，高声道：“但臣，不需要人来扶了。臣的路，自己走。”

　　雪地里留下了一串脚印，渐渐地，又被飘落下来的雪给淹埋。
　　元溯站在原地，雪满肩头。只余了宫人在侧，替他撑起了伞。
　　许久，他方才开口，对身侧的宫人道：“把这些腊梅都摘下，送到将军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