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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她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呢 ...

  •   机场。
      来来往往拖着行李箱的人群,间或有一把柔润声线自广播来缓缓流泻。莫戈握着手中机票,第一站,土耳其。
      任女士这辈子没出过国门,那个老婆子临老了还是一副刁蛮相。看不得莫戈宅在家里,每每都要将她撵出去:“女孩子啊,要多出去见见世面,才能练就一双慧眼。”弥留之际还念着心驰神往的环球之旅。
      莫戈问为什么。
      莫老笑骂:“虚荣呗。”骂完却又低了声音:“那老婆子,这辈子难得张一回口向我要点东西。”
      莫戈似懂非懂。这大概是专属老头老太的浪漫吧。
      广播里女声再度响起。莫戈看了看航班号,站起来。那边梁家人和莫老话了半天别,此刻缓缓退到一边。
      莫戈走过去:“爷爷,航班要检票了。”
      莫老诶了一声,喉头滚了两番,终只是抬手拍了拍她瘦弱的肩膀,手心却难以抑制地颤栗起来。
      莫戈张开手臂大剌剌将他一抱又立马放开,潇洒摆手:“好了,快走吧走吧~”
      身后有只手重重撑上她微弯的脊背,莫戈就势别开眼。头顶清润声线温声许诺:“我会照顾她,您放心。”
      莫戈听见爷爷从鼻间轻轻嗯一声:“丫头,那我走了。”心里陡然一恸。
      视线里的脚尖转了方向,慢慢消失。后背手掌移开,轻轻落在她头顶,声音恍惚比常日里柔软几分:“莫戈,抬头看看,不要遗憾。”
      莫戈于是抬头。登机口,爷爷捏着机票正递到乘务员手里。记忆里高大的身影如今孱弱恍如不堪一击。脚上一双老北京布鞋,似是穿了一辈子。
      是任女士亲手纳的鞋底。
      莫戈看见他脚步停了停,身子扭到一半顿住,只抬手在半空挥了挥。
      她便也忍不住身体前倾踏了一步,又狠狠刹住。
      背影拐进廊桥,很快消失不见。
      莫戈进了洗手间,打开水龙头掬一把水扑到脸上又抹一抹。她吸了口气,眼里却陡然掉出泪来。
      她伸手覆到面上,喉间缓缓溢出一声哽咽。爷爷,今日这一见,就是永别了。

      从洗手间里出来,其他人已经先走了。梁骁将人带回家,兜头扔了一堆资料给她:“一楼那间客房空置着,收拾出来当成工作室吧,你成日珠珠线线的,在客厅不方便。”
      莫戈愣愣:“不会不方便。”
      “我不方便。”
      “……”
      “桌椅风格色调你自己做主,我给你联系了装修,下午就过来。其他地方如果有需要,你也可以顺道一块拾掇拾掇。”
      莫戈:“好。”
      “书房有点乱,帮我去理理。”
      “好。”
      于是莫戈撸起袖子忙碌起来。
      他的书房很大,靠墙一排排刷了白漆的木制书架,多数是商业、管理的书籍,文学类束之高阁蒙了薄薄一层灰,可见是鲜少碰了。
      书桌上一台米白色电脑,纸笔、书籍、文件夹胡乱铺了满桌。靠窗一张单人沙发,一张脚凳。
      木制地板,踩在上头恍惚能听见咯吱声。
      莫戈不由失笑。一套房子,不同用途装修出不同风格,费时费事,像是文艺青年干出来的。梁骁这个人,倒也有趣。
      这书房实在颇合莫戈眼缘,暗忖索性将工作室按这个模子印一个,省时省力。
      莫戈先将房间扫了,尔后去端了盆灌满水,取了布过水拧干,踹掉拖鞋扑到地上擦起地板来。
      梁骁换好衣服准备出门,走过来就看着她撅着屁股在那擦地,顿觉新鲜:“拖把不会用?”
      莫戈听见声音立马起身,屁股坐在脚后跟:“额。习惯了。”
      这坐姿像个日本小媳妇。梁骁掠过她犹红肿的眼眶,顿了顿才温声说:“那我去上班了?”
      莫戈点点头又是简短一声好。
      屋里渐无人声。莫戈埋头跪伏着来来回回擦了几遍,才满意地罢了手。又寻了一把高凳踩上去,将一排一排的书籍擦净归置。
      中午有外卖送来了饭,两菜一汤,刚刚好。莫戈埋头吃光。负责装修的人就上了门。莫戈将空落落的房间打开,又将书房给他看:“就按这样的风格来,知道哪里买得到这样的家具么?”
      那人点点头。莫戈于是跟着他去挑瓷砖,书桌,家具。埋进家具城挑至天黑,却徒手抱回来一套茶具。回到家就洗净摆上桌。
      木制底座,陶制杯子,花纹素净浅淡,是景德镇一贯的风格,无甚特别。梁骁回来瞥见却夸了一句好看。
      莫戈于是踮着脚从储物柜里拎出茶来:“喝一杯?”一派邀酒的架势。
      梁骁点头说好,抻了抻领带,看她低垂着眉眼,沉静专注地烫壶、置茶、洗茶、暖杯,整个人透着股禅意。
      茶水倒了七八分满,用茶夹递到跟前。梁骁抬手拿起饮尽。她就给他满上。
      如此静默反复了几次。茶味已淡,隐有余甘。
      莫戈停了手。
      梁骁将杯子搁回:“再喝要失眠了。”莫戈点点头,将茶具洗尽。
      梁骁起身去洗簌,弄出大大小小的动静,莫戈听在耳里,那些窒闷的情绪毫无可趁之机。她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
      如是忙忙碌碌了半月有余,终于将家里归置停当。莫戈拉开绣了繁复花纹的淡紫窗帘,秋日高阳穿透院子里庞大树枝洒进来,她仰着头眯起眼,恍惚终于明白,爷爷为她留下了什么。
      梁骁最近忙得焦头烂额,回到家已是半夜。他上到二楼看见她房门底下倾泻出来的灯光,走过去敲了敲门。
      开门的人披着件长开衫,眼睛通红。梁骁一愣:“哭了?”
      低缓的声音在这样沉沉的凉夜里听起来莫名地温柔动人。莫戈抬手揉揉眼睛:“过敏了。”
      哦。
      梁骁捏了捏眉心,转身走开:“早些睡。”
      “诶,等等。”
      转过头就看见她从门边走开又迅速回来,有些局促地递过来一只盒子:“谢谢。”
      梁骁接过来打开,是一对袖扣。“你做的?”见她摇摇头,眸色一沉:“你谢我什么?”
      明明是心照不宣的事情叫他这样问出来,莫戈顿时有些张口结舌。谢什么呢?谢谢他委曲求全的这场婚姻,谢谢他半点不曾强迫于她,谢谢他对爷爷行程巨细无靡的安排,谢谢这些日子静默无声的陪伴……这些这些,又好像不止。
      莫戈捏着门把轻轻重复:“谢谢。”
      梁骁拧着眉盯住她:“莫戈,你现在这是在做什么?”极轻淡却不容忽视的怒气。莫戈蹙起眉:“抱歉。我只是……”想做些什么来回报。
      未说完已叫他打断,他逼近她两步,一身迫人气势:“莫戈,没有人会因为家人做了这些特地做份礼物来感谢。我让你用心去看去感受,我们将你当作家人,你将我们当什么?”
      莫戈呐呐不能言。他说,我们,你,家人。
      “如果你非要一分一毫算得这么清楚的话,你的这份谢礼我记下了。至于何时取,是什么,由我来定。”
      那双乌黑眸子似夜里蛰伏的野兽,张牙舞爪,怒意昭彰。门砰一声从外关上。莫戈轻轻叹一口气。这人时而温和睿智,时而凛冽摄人,她竟有些无所适从进退失据。
      到了隔日中午居然接到他的电话,语气略烦躁:“我这边走不开,你回家一趟。”
      说的自然是梁家。
      莫戈满心疑惑地赶过去,大厅里只有木清,坐在沙发上愁眉不展。她还未开口问,就听见楼上一顿乒乒乓乓乱响,隐约是什么东西砸在地上的东西。
      “妈妈,怎么了?”
      “宁宁……”木清似是有些难以启齿,那边梁驰正好从楼上下来,一向温和的脸阴云密布,颊边一道细长血痕,白色衬衫洇湿一片,前所未有的狼狈。他只扔下一句:“我一定把她带回来”就走了。
      莫戈和丁宁接触不多,仅有的几次只觉得这嫂子放在古代绝对是贤妻良母的典范。这样一个温温柔柔的女孩子,居然怀着孕就离家出走了?梁驰那性子也不似能做出什么天大的坏事来的。
      莫戈一头雾水,好在没一会儿梁舟就回来,愤愤说了一堆:“几百年前的旧事也能翻出来兴风作浪,这女的就不是盏省油的灯。也就是大哥念着旧情,搁我早将她大卸八块。”
      不知哪里学的满嘴江湖气。莫戈将下巴往木清那一点,梁舟眼珠子一转:“大嫂那性子,不用哄两句就好了。妈妈,你别愁了。”
      “你没看见宁宁那样子,这回是真伤了心了。”木清摇着头发愁。
      莫戈笑着挽着她的手:“我记得我第一次来家里吃饭,大嫂险些浇了自己一身汤,大哥那样好脾气的人居然面色铁青地发火。这样的感情怎么会经不住考验?私下里哄哄劝劝也就解决了。再说了,妈妈,小两口闹闹别扭有时候不失为一种情趣,您说是吧?”
      木清听到最后失笑:“你倒是看得开。”道理是这样,只是有时候关心则乱。木清拍拍莫戈的手:“我倒盼着有一日你不这样通透。”
      莫戈怔了怔,嘴角笑容僵住。姜还是老得辣。木清一眼就看出了她的置身事外冷眼旁观。
      木清见她说不出话来,轻轻安抚:“怎么这幅样子?不是怪你。我总想着叫你知道,在这个家里,你和宁宁,和梁舟,都是一样的。不过总是需要一个过程的,是我着急了。”
      这样的温柔简直叫莫戈无地自容。木清拍了拍她的手,上楼去安抚老爷子。梁舟拖着莫戈八卦:“大哥挨揍了?”
      “你怎么隐隐地透着股幸灾乐祸?”
      梁舟径自乐着:“我觉得你说得对,两个人闹闹别扭生活才有情趣。大嫂性子太软,平日里在外面听了什么也藏着掖着委曲求全,日积月累疙瘩就多了。难得这回会发脾气了,我倒觉得是件好事。”
      莫戈扬了扬眉,听这话里意思,倒像是大嫂用情在先了。梁舟滴溜着眼睛给她普及:“大嫂和我们一块长大的,自情窦初开起眼里就大哥一个人了。可大哥不是这样,前些年还为着个女人仗剑走天涯呢。回来就和嫂子结婚了。换了任何一个人,都要将自己想成退而求其次的那个次了。两人若都无感情也就罢了。偏偏不是。久而久之,付出多的一方难免意不平。”
      梁舟这幅剔透的样子实在叫人喜爱,莫戈笑眯眯地摸摸她的头:“前些年风平浪静这会儿闹起来,大嫂恐怕自己都没想明白,这底气是打哪来的。”
      莫戈和梁舟俩小姑娘想得通透,奈何家里二老愁眉不展。一通分析在他们面前丝毫不起作用。莫戈摸到阳台给梁骁说明情况并求助:“怎么办呀?”
      这边梁骁捏着文件的手指一顿,她那仿佛万事不萦于心的性子,不过是二老一时想不开,倒叫她真切困扰成这幅样子。他微微一沉吟:“会下棋么?”
      诶?“……飞行棋算不算?”
      “……”梁骁捏了捏眉心,将文件丢回桌上,推开椅子站起来:“等着。”
      梁骁到了家的时候,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人声。他低头看了看鞋柜,齐齐整整一字摆开,眉心不由地一跳。
      手机拨过去久久未接通,每多响一声,他的牙就痒一分。几乎在他要挂断的同时,那头女声夹着嘈杂的背景音传过来:“喂?”
      “在哪里?”
      “陪爸爸下棋呀。”如果没有听错的话,音调里隐约夹杂着几分小得意。梁骁捏着手机重新出了门:“地址。”
      街心的公园,近下班的时段,人潮渐渐涌动。梁骁将车停在门口,寻了半圈才看见榕树下和人对弈的老爷子。显见得是棋逢对手,满脸专注,杀得眼红。莫戈立在旁边抻着脑袋在看,安安静静却投入万分,再找不到比她更称职的观众。
      也亏她想得出来。
      梁骁信步绕到她身后,轻拍一下她的脑袋:“老太太呢?”
      “梁舟陪着她去逛街了。”他靠得她极近,她怕扰了他们下棋,不自觉就压着嗓子。梁骁稍稍低头:“故意的?”
      莫戈不自觉抖了抖,感觉后背有点发凉。她默默往旁边移了移,一脸你说什么我听不见更听不懂呵呵呵。
      后领子就被轻轻一扯,梁骁似笑非笑:“装聋是不是?”
      莫戈眼珠子滴溜溜乱转:“那个,我来不及……”
      “嗯,来不及。打个电话发个短信告诉我你们出门了能费你半天劲。”
      莫戈正要说话,那边老爷子正好下完一局,眼睛瞟到梁骁拎着莫戈后领的那只手上,立马吹胡子瞪眼:“梁骁你干嘛呢?!”
      莫戈忙往后一够,乱七八糟将他臂弯挽在手里:“他来接我们去吃饭呢。”
      信口胡诌的本领真的是一流啊。梁骁看了一眼她虚挽的手,唇角轻勾。
      等见到几乎被购物袋淹没的梁舟时,莫戈简直叹为观止。好在二老总算被哄得眉开眼笑。
      吃完饭,梁骁将人送回去。莫戈坐在副驾上低头捣鼓手机,恨不得将自己隐身。
      到底还留了几分小孩子心性。梁骁压了压嘴角,刚要说话,就听到她“啊”的一声,转过头来:“嫂子回我微信了。”
      家务事一件不落地乐得掺和。
      梁骁斟酌半晌决定鼓励:“说什么了?”
      “约我陪聊,男士止步。”
      “……”梁骁发现这只小兔子最近有点胆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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