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戈待旦》木迦

18、作什么妖呢？

　　家里的事告一段落，莫戈回了公司。一个上午过去，发现不过几日不在，公司气氛有点微妙。
　　不。应该说顾画和柯男的气氛有点微妙。
　　首先，顾画通知莫戈，杉林地产的项目开始，作为项目负责人的柯男端着杯子从旁路过，目不斜视。
　　其次，柯男要交文件，顾画明明在办公室，他偏偏递来给莫戈要求转交。简直稀奇。一天恨不得刷八百遍存在感的人，受什么刺激了？
　　莫戈拿着文件进去找顾画：“怎么，你把柯男怎么了？”
　　顾画一脸莫名其妙：“你也觉得他不对劲？男同志也有大姨妈还是怎么的，他这几天单方面对我实施了冷暴力。”
　　莫戈看着她不着痕迹的焦灼恍然大悟，原来是一招欲擒故纵。
　　她乐得推一把：“柯男那么好脾气，一定是你过分了。”
　　说完不顾顾画拧眉深思，转身出去。男主角等在她位置边，莫戈奉劝一句：“过犹不及，适可而止。”
　　柯男顿时笑了：“你聪明得有些吓人了，当心没人要。”
　　“不劳费心。”
　　两个人叫了初夏上会议室谈起项目的事。杉林地产那边要求出一个季度的营销方案，给的预算看起来有些大手笔。
　　莫戈先研究了一遍过往的资料，脑子有点大。柯男倒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敲着桌子下结论：“对方的需求和定位我们还是得沟通后再确定，闭门造车没有用。初夏，跟陈总监约个时间，我们过去拜访一下。”
　　初夏轻脆地应一声好。莫戈看了看她，觉得果然还是年轻人有朝气。
　　下了班顾画照旧留她一起吃饭，莫戈看一眼时间，摇头拒绝：“我得回趟郊区老房子拿东西。”
　　冬天夜色来得早，外面已经华灯初上。顾画不放心：“我送你去？”
　　“照镜子看看你的黑眼圈，疲劳驾驶还想拖个垫背的？行了，快去吃饭。”莫戈看见柯男办公室灯还亮着，于是就放心走了。
　　老房子一阵子没人，开门进去一股潮气扑面而来。屋子偏又空旷，四面墙都透着股森森寒意。莫戈不敢多逗留，找到自己房间将大学时的专业书捯饬出来，拿袋子一装一提就急急逃离。
　　出门是条曲折小路，迎面撞见邻居阿姨牵着狗正要出门遛弯。莫戈问了声好。邻居阿姨笑眯眯欸一声：“莫莫啊，今天怎么回来了？”
　　莫戈只得抱着书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家长里短了两句。好不容易脱了身，阿姨走两步又转回来：“差点忘了，前两天有人过来找你爷爷。以前没见过。也没留名字。”
　　莫戈愣了下，道了声谢才往外走。
　　这边实在偏僻，一路上风声猎猎，隔一段路才零星几辆私家车闪着车灯呼啸而过。莫戈走到大马路上摸出手机来打车，后悔刚才没让师傅等她一下。这个时间，的士鲜少往这走的。
　　手机在手心震两下，提示电量不足。App页面上进度条一直转转转就是打不开。莫戈扼腕，这鬼地方网络一向差得惨绝人寰。正自叹失策，就有电话进来，于是莫戈接起来第一句话就是：“我手机马上就没电了！”
　　听在那边的人耳里就被简单粗暴地翻译成八个字：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梁骁按按太阳穴，决定忽略。“在哪里？”
　　莫戈解释了一番，急慌慌准备挂电话：“我还要打车呢，不跟你说了，手机真的马上就没电了。”
　　一口气噎在喉头不上不下，哽得万分难受。梁骁极力按捺着情绪，声音却仍是冷了下去：“原地等着！”
　　莫戈愣了愣，手机里已经是一阵忙音。
　　梁骁回包厢拿了外套，组局的人看他要走上来拦：“梁总，今晚说好赏脸的，这菜都还没上齐呢怎么就要走？”
　　梁骁浑身泛着冷意，无暇和他打官腔：“抱歉，家里有事。”视线掠过身后助理，示意好好招待，就出了门。
　　一路开过去用了小半个小时。老房子黑漆漆的，敲了半天门也无人应。电话拨过去提示已关机，电量想来是耗尽了。
　　失去一个人的讯息也不过转瞬。
　　梁骁回到车上，开着车往来时的路上回转。
　　出了曲折的小路，莫戈终于出现在梁骁视线里。
　　拐角的路灯下，一袭米色风衣，脑袋缩着，长发被风刮在半空乱舞恰恰遮住眉眼。
　　梁骁隔了几米远将车停住，远远看着。
　　他想起他上回让她戒酒，她瞪着眼说：“下回喝醉不麻烦你就是。”
　　他气急给了她教训。现在看来，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否则今天她就不会和他通着话，还担心叫不到车回不了家。
　　这么个嚼不烂捏不碎的没心没肺的东西！
　　梁骁踩着油门将车开过去，按了下喇叭。她侧头看过来，弯腰抱了一袋子东西打开门上车，身上裹携着一股凉气。许是站在风口久了，双颊冻得通红，侧过脸就对着他笑：“手机没电了，还怕你找不到我。”
　　这么冷的天，离家几步远，也不回去等着。
　　喝斥的话到了嘴边又嚼吧嚼吧吞回去，梁骁陡然觉得索然无味，扯扯嘴角将油门踩下去。
　　莫戈说了几句发现全无回应。身旁的人开着车，侧脸融在清冷夜色里透着股迫人的寒意。又是一副捉摸不定的样子。
　　一路无话。
　　到家莫戈抱着书进屋随手搁在桌上，先去烧开水。耳边听见他踩着拖鞋上了楼，忍不住长长呼了一口气。
　　煮了锅酒酿圆子，胡乱吃了一碗，其余温着，拿捏不定主意要不要去喊他。也不知吃没吃过。
　　她实在不擅长处理别人的情绪。索性回了房间洗澡。
　　梁骁换了衣服下楼，闻到空气里淡淡的酒香。他皱了皱眉，绕过餐桌去取杯子，冷不防蹭到那一袋子东西，一本本书从袋子里滑落在地，发出闷闷的声响。梁骁弯腰去捡，看到册子里滑出的照片。
　　照片上男子将女孩托在肩膀上，女孩子软软糯糯，穿一身粉红的公主裙，脸上肥嘟嘟一圈肉，眯着眼睛笑得像是拥有了全世界。
　　曾经，她和这世上每一个女孩别无二致，懵懂天真。
　　第一次见到她是在街头，一袭白纱裙子，蹲在墙角，指缝间夹着根烟，动作娴熟地吐着烟圈，像是夜幕下烟视媚行的红尘女子。
　　彼时他匿在阴影里，偶有车灯一闪而过，他便看清她眉眼。
　　分明就是个未长开的黄毛丫头。
　　后来她跌跌撞撞跑到他面前来，他惊讶自己几乎一眼就认出了她。可她却早已将那段兵荒马乱的日子连并他这个路人甲，一并遗忘。
　　梁骁将照片放回去，倒了杯水来喝。
　　楼上莫戈洗完澡出来接到电话，顾画的声音隔着话筒都难掩悲凉：“是他。居然是他亲手将我爸送进牢房。而我，居然是帮凶。”
　　莫戈眉心一跳。石磊那人木讷沉默眼神却坚定如山，向来好评一片。却原来又是一场虚情假意逢场作戏。
　　又或者，情是真，戏亦是真。
　　莫戈轻轻问：“你想做什么？”
　　顾画在那头轻轻笑开：“怎么，以为我会再报复回去？不，莫莫。爸爸做了错事得到惩罚亦得到解脱，几年后出来，我与他父慈子孝共享天伦，生活跟从前没什么两样。我不傻，我懒得将自己拉入泥淖同他纠缠不清。”
　　顾画想得如此透彻反倒叫莫戈始料未及，莫戈夸赞：“smart girl！”
　　顾画呵了一声，低咒：“我他妈真是瞎了狗眼。”
　　“乖，别侮辱狗。”莫戈隔着电话听到了柯男的声音，轻笑了声。公主身边，永远有骑士在。
　　她放心地挂了电话。
　　隔日去到公司，劳模老板居然不在。打电话居然还是柯男接的，莫戈瞬间觉得昨晚放心地有些早：“解释一下？”
　　柯男在那头笑：“顾画醉起来什么样你不知道吗？”
　　莫戈噎了一下：“闹了一宿？”
　　“战斗值满点，给我挠的。”
　　莫戈呵呵，懒得揭穿他。顾画醉了神经尤其敏感，某人肯定是意图不轨在先。
　　两人翘了班，莫戈只能带着初夏独自去了杉林地产。在前台遇见林笑笑，踩着十几寸高跟鞋俯视众生，秋波递过来的时候明显一顿，不动声色从上至下将她一寸寸评估打量，尔后颔首礼貌微笑。
　　莫戈扬眉，刚才那一秒钟的担忧瞬间消逝。也对，梁太太这名号，喊一次就如同自戕吧。那打量的目光里分明是不甘，心里怕是在纳闷梁骁瞎了什么狗眼吧。
　　哦，不，她不会舍得骂心上人。
　　莫戈心理活动正丰富着，电梯门叮一声打开，黑压压一片西装人。她抬眼看见为首的人，惊叹果然背后不宜说人。
　　好歹公事上一同吃过饭，装不认识也不合适，可昨晚某人那不阴不阳的样子……莫戈想想还是不自讨没趣，低眉敛目往边上站了站，自觉让开。
　　电梯里的人走出来，脚步却顿在跟前：“过来。”
　　作什么妖呢？
　　莫戈抬头，一双手伸过来将她胡乱绕在脖子上的围巾细致地理了理：“过来谈项目？”
　　语气温和得莫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向他靠了靠，小声警告：“梁骁，你别闹啊。”梁骁眼里却精光四射，手指顺势拍了拍她的头：“好，完事了过来找我，一起吃饭。”
　　什么鬼！
　　莫戈来不及抗议，他已经收手转身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从眼前走开。那群人时不时回头看她，一脸活久见的神情。
　　旁边初夏拉拉她的袖子：“莫莫姐，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