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戈待旦》木迦

15、下次喝醉，不麻烦你就是了。

　　终于到了竞标日。莫戈站在杉林地产的大会议室前做最后的阐述。一共三家，她排在最后。前面一家企业出去时面上笑容满满，不似做戏，看起来对方给了不错的暗示。
　　尽管顾画故作轻松，莫戈却还是知道，这个项目，很重要，至少对于顾画来说，是重要的。
　　而她久未涉及行业，短期调查做出来的方案与市场的契合度，说实话，她底气全无。只再怎么，也不能怯场。
　　莫戈不喜长篇累牍，阐述下来逻辑清晰，直指核心。台下柯男却皱了皱眉，诚意固然十足，但少了花招就极易暴露缺陷。
　　果不其然，阐述结束，对方负责人陈总监就开始发难：“杉林地产主打高端消费群体，恕我直言，你们这个策划案，创意十足，但是，没有针对性。”
　　莫戈极礼貌地双手搭在身前，笑着回应：“陈总监，也请恕我直言，未来五年的高端消费群体，正是目前的中端消费者。杉林地产在业内的品牌知名度已是顶级，给消费群体的印象是，首富、巨星、名流才住得起的豪华住宅。但是事实上，并没有那么遥不可及。部分的消费者通过现今层出不穷的金融渠道也可以置业。过往的宣传让这些消费群体望而却步。
　　而我们的理念是要告诉消费者，杉林地产，不是海市蜃楼。”
　　陈总监手中捏着策划案，未置可否，转而和柯男论起报价。莫戈走回位置坐下，掌心一片濡湿。她偷偷往裤子蹭了蹭，耳朵全神贯注听着陈总监和柯男一来一回两兵交战。
　　这个陈总监四十出头，问题犀利全无废话，柯男居然每每都能招架。
　　一场战下来，两个人大汗淋漓，对视一眼，俱都忍俊不禁。结束时已是午饭时间，陈总监十分礼貌客气：“一楼是我们的员工餐厅，两位不介意的话可以吃餐便饭。”
　　这样的机会落下来柯男自以为增了胜算，可在餐桌上再敲打敲打。哪知对方真的纯粹是出于礼仪，派了前台助理将他们引过去就礼貌告辞。
　　柯男摸了摸鼻子哭笑不得：“这作风，真是让人无处下手。旁门左道完全行不通。”
　　“这样也好，除了事情本身，不用浪费旁的精力呀。”莫戈一边说，一边走进餐厅，眼睛里冒出红心：“伙食这么好！”
　　柯男笑开：“有时看你像个无欲无求老太婆，这会儿瞧着又分明不谙世事小屁孩一个。”
　　莫戈端着餐盘让阿姨给了块鱼，别过头来笑得意味深长：“那你看着顾画像什么？十七八岁鲜妍明媚小姑娘？”
　　柯男一愣，不复方才侃侃而谈，摸着后脑勺露出不自在神情。莫戈哈哈一笑：“你这会儿看起来像个十七八岁情窦初开二愣子。”
　　柯男无奈，跟着她在空位上坐下，神情已恢复常态：“顾画一个，你一个，如今姑娘们都这么聪明难对付了吗？”
　　莫戈权当这是恭维。
　　不远处掠过一道熟悉身影。莫戈心里咯噔一下，头埋低一寸。一个老板，来员工餐厅吃什么饭！显你亲民大气么！
　　对面柯男不明所以：“嘿，姑娘，你饭要吃鼻孔里了！”
　　莫戈嗡嗡：“吃你的饭！”
　　旁边一道声音却突兀入耳：“莫戈？”莫戈囧。抬头前先看了看刚才方位，那人已经走了。她松一口气，扬起笑脸：“肖炎。”
　　眼前女孩一月有余未见，白衬衫黑裙子，头发扎得一丝不苟，肖炎惊喜：“你来这上班了？”
　　莫戈摆手：“不是。我在顾画那，过来谈项目。这我同事，柯男。”
　　顾画。肖炎自然是知道的。柯男眼睛一转，极自来熟：“一起吧。”
　　肖炎旁边的同事也跟着坐下。IT男八卦之心如同熊熊烈火，莫戈险险招架不住。柯男看得兴味盎然。
　　桌面手机震动。莫戈翻过来看一眼，一则莫名其妙的信息：
　　3.
　　莫戈又翻回去。怎么个意思？
　　那晚的小尴尬之后，莫戈莫名在他面前心虚气短。最近早出晚归的，也未碰着几面。
　　他方才看见她了？这是按错了还是怎么？
　　莫戈想了想，翻过手机按了个问号过去。那边反馈极快，简短两字：记账。
　　没发错。也就是看见她了。绕一圈就走，吃没吃饭？
　　“莫戈莫戈？嘿！”柯男招魂一般打了个响指，莫戈懵懵然抬头。
　　“和谁聊这么火热？叫你半天不应。”
　　“吃完了？走吧。”
　　莫戈站起来和肖炎告辞，肖炎起身：“前阵子你一直忙，今天叫我碰着了，晚上有空一起吃饭？”
　　“好。”
　　柯男和莫戈并肩走出去几步，转回头看一眼，微微倾身在莫戈耳边调侃：“追求者？”
　　莫戈莫名其妙：“如今社会，一男一女约着吃个饭就有所图谋？”
　　柯男垂头看了她的眼睛，确定她不是装傻，哑然失笑：“原是看着聪明，实则糊涂。他那同事插科打诨实则推波助澜，他不挡不拦，分明默许。”
　　莫戈顿住脚步，眉头蹙起，众口铄金，可是：“他亲口否认过，只当我是朋友。”
　　柯男背着手哈哈笑开：“这年头，追女人谁不都得动点脑子筹谋。更何况，小姑娘，你以为，朋友、爱人、亲人，界限分明，抬手画线就能区隔？”
　　莫戈暗道，所有人都似人精。
　　晚上还是去同肖炎吃饭。肖炎分享国外求学生活，终于问到：“你呢，莫戈，这几年你过得还好吗？”
　　不知近况的旧友，三言两语概括一别经年。莫戈捏着手中酒杯：“生活不都还是老样子。倒是有一个身份转变。早几个月见到你，还可以邀你喝杯喜酒。”
　　肖炎笑容蓦地僵住，作出惊诧样子来：“这真是没想到。你可是宣称不婚主义的。谁这么大本事？”
　　莫戈笑了笑，未答。
　　吃完饭出来，莫戈裹了裹身上风衣，不知不觉已经入冬。肖炎要送，她笑着拒绝。路边拦了的士。
　　肖炎打开后座门看她坐进去，手指抓住车门，言辞犹疑：“莫戈，其实……”喉咙里哽着硬生生刹住。坐在车里的女人仰着头看他，目光清明透彻，这么多年，从未有半分波动。他想起那年校园初见，夏日里一场急雨，他避在人迹罕至的北教楼心急如焚。身旁撑起一把黑色大伞，短发女子在伞下侧目看过来，扬了扬眉：“送你一程？”
　　白T恤，浅蓝牛仔裤，脚底踩一双板鞋。雨从天际倾盆而下，似重重叠叠的帘幕。她立在纯黑色伞下，望过去如同一副黑白铅笔画，简约素净，却胜过多少浓墨重彩。
　　恍如隔世。
　　肖炎抹一把脸，嘴角牵出笑容：“没事，到家告诉我一声。”
　　莫戈点头说好。车子开出去，后视镜里人影渐渐化成小点，拐过弯就消失。
　　世俗淬炼，谁都学会粉饰太平。
　　莫戈支着脑袋看窗外，路过一处大排档，兴致一起就下了车。
　　梁骁来电话的时候，莫戈坐在路边啃串串啃得正欢。
　　“在哪？”
　　梁骁听见那边嘈杂的背景音。车声、人声，一派市井烟火。隐隐约约听见她问了旁人，声音才又近了：“金海湾大排档。”
　　梁骁很快便到了。他是回过家了，一身休闲装扮。出现在路口仍是十分抢眼。莫戈远远朝他招了招手。
　　桌面上一片狼藉，桌角几个空瓶歪歪扭扭地倒着。梁骁在矮凳上坐下，长脚几乎搁不下。莫戈支着下巴看得发笑。
　　梁骁摸出烟盒燃了一支烟，探手摸了一把她的脸颊，滚烫。莫戈有些微醺，抚上来的手指沁凉，她舒服地蹭了蹭。
　　一个人就敢坐在路边喝酒。梁骁弹弹指间烟灰，暗骂了声，将人揪起来背上。莫戈显然比上回醉得厉害，哼哼哧哧不肯合作。那边老板瞧见，狐疑看着他，和酒鬼说话：“姑娘啊，你看看清楚，认识他吗？”
　　这男的虽然看起来人模人样的，但这世道，也是难说。
　　梁骁倒不以为意，握了握手中细瘦小臂：“问你呢，认不认识我？”
　　小兔子给面，眯着眼辨了一会儿，笑嘻嘻：“认识的，老板，这个，我丈夫。”
　　梁骁心口陡然一紧，手中烟蒂烫到指间才惊醒一般将握她的手拢了拢。
　　老板红了脸不好意思起来，梁骁摇头道了声谢，索性将路也走不直的人抱起来。
　　车子停得不远，三两步就到。梁骁将人送进副驾系好安全带，开了半截车窗给她透气，一路驶得平平稳稳。
　　回到家将人丢在沙发上强行灌了醒酒汤。她红着脸摇头晃脑直喊难受。
　　梁骁看出她不对劲，伸手掐住她下巴：“怎么了？”
　　莫戈翻身埋进沙发背，声音嗡嗡，疯言疯语听不懂在念叨什么。
　　梁骁伸手去掰她的脸，却摸到眼角一片濡湿。他蓦地想起机场那日，她站在洗手台前用手捂着脸，背后蝴蝶骨伶伶凸起，背脊也现出恸色。
　　永远不示于人前。永远拒绝触碰。

　　莫戈清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沙发，身上薄薄一张毯子掖得密密实实。
　　屋里未开灯，一片漆黑寂静。莫戈起身翻出手机按亮屏幕，4：00。
　　嗓子发干。她起身想去倒杯水喝，脚踩到地上却骇了一跳，迅速缩回来。地上一团动了动，沙哑的声音从地面传来：“醒了？”
　　莫戈这才闻到空气里呛人的烟味。
　　“倒杯水。”
　　哦。
　　莫戈摸着黑走到厨房兑了两杯温水回来，放在沙发前的矮几上。
　　梁骁半坐起来，上身倚着沙发坐垫：“给我按按。”
　　凭什么呀。
　　“看着瘦，死沉。”
　　莫戈闭嘴，坐在他身后的沙发，伸手按上他的肩膀。
　　硬邦邦。
　　“你挠痒痒呢？”
　　莫戈翻了个白眼，索性捏拳去捶，暗忖自己怎么就沦落成个小丫鬟。身前的人闷笑一声。莫戈听出沙哑里的鼻音：“感冒了？”
　　梁骁拿起杯子喝了口水，也不答。默了几秒，才说：“明天开始，给我把酒戒了！”
　　莫戈不服气：“我又不是酗酒！”
　　“嗯，只不过是喝一回醉一回。”
　　莫戈想想这两次确实给他添了麻烦，顿时理亏：“下次喝醉，不麻烦你就是了。”
　　梁骁一口气顿时闷在胸口，抽了一夜烟的喉咙干干发疼。他伸手往后精准扯住她的手腕，回过身将人压进沙发，黑暗里一双眼睛发着冷光。
　　莫戈隐约听见他低骂了声什么，尔后就狠狠撕咬下来。
　　绝对不是吻。
　　莫戈双手双脚被他严丝合缝地制住，他炙热的唇舌在她唇上毫不留情攻城略地，他身上的烟味，她身上的酒气，乱七八糟自口舌沁入她的脑海。
　　莫戈呜呜呜胡乱挣扎，一瞬清明，一瞬糊涂。
　　感觉很陌生。滚烫的、颤栗的、失控的。
　　舌头隐隐舔到腥甜味。炙热的唇终于自面上移开。莫戈下意识侧开头，那双唇舌却顺着她的耳后一路撕咬，末了狠狠在她跳动的颈动脉含咬下去。
　　像只吸血鬼。
　　莫戈喉间难以自持地溢出一声轻吟，那人却变本加厉，舌头在咬过的地方舔了舔。
　　莫戈几乎要哭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