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得浮生半日闲》辰木离火

18、十八章

　　不得不说沈老夫人治家有方，那一夜的事并未在沈府掀起任何波澜，下人亦丝毫不敢嚼舌根子。毕竟沈家已经多年未请出那一套家法，沈岸虽然知道家中有家法，奈何自这将军府建成之后并未有人犯过，故此他也不晓得这惩罚是如此之重。柳氏风荷院仆人大换血这一事极为安静，碍于沈老夫人的威严，大家皆敛声屏气，生怕一不小就被充入军妓。

　　虽然换上的人皆是忠心可靠且尽责的，但柳氏没了那些嬷嬷，又遭昨日一劫，全然没了主心骨，终日惶惶。沈岸自觉有愧，然老夫人严令禁足，他亦是不敢违拗，万一惹得母亲更加生气，倒霉的反是柳凄凄，亦只能经大夫转述探听风荷院近况。而余后几日，亦是不再登临千机阁。

　　沈老夫人主院，李嬷嬷正例行公事向老夫人汇报榆枫院近日的情况。

　　“榆枫院那边还好吧！也就这几日了。”老夫人抿了口银耳莲子羹，问道。

　　“好着呢，要用的东西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夫人就等着抱孙吧！”李嬷嬷笑道。

　　“这些时日亦是辛苦你了。”想到府上马上有孩子出生，老夫人面上亦有了笑容。

　　“哪里，夫人前几日才是辛苦，只愿少爷不要生出些心结来。”李嬷嬷又说道。

　　“那日你同我说的，我不得不放在心上，这是我沈家的嫡系血脉，且在我眼皮底下，可轻率不得。”沈老夫人摇摇头。

　　“也是，老爷寿辰那夜，柳氏巴巴找上少夫人，之后少爷同少夫人起了争执，若不是老奴和侍茶手快，怕是那柳氏就朝少夫人肚子撞过去了。因得她落胎一事，柳氏大约是怀恨在心的罢。”李嬷嬷附和到。

　　那夜柳氏的太刻意，沈岸是男子，且一心护着柳凄凄，并未在意这些，可李嬷嬷一个在后宅呆了这么久的老人家，总是看出些门道了。且柳氏居然又因为一些流言擅自去了千机阁，颇有些恃宠而骄的势头。

　　然柳氏的落胎亦有沈老夫人的默许，虽然沈老夫人曾经以柳氏怀有沈家血脉的理由要纳妾。但是只有沈老夫人知道，这孩子是生不下来的。宋凝是两国联姻的敬武公主，身份品阶与沈岸相当，且嫁入沈府不到一年就有妾室有孕，这样的事情传出去对原本在朝中地位甚为紧张的沈府没什么好处。

　　若不是得了沈岸大胜的消息，沈老夫人就算再感念柳氏对沈岸的救命之恩，也不会动纳妾的心思。然老夫人深觉这一桩婚事委屈了自己的儿子。故在手中有了些筹码，沈岸大胜之后，立即开始了动作。但是她能帮儿子纳柳氏为妾，可是孩子不能留。老夫人原想着待纳了柳氏之后神不知鬼不觉将孩子弄没了，哪里晓得那柳氏忒经不起折腾，与宋凝出去登山之后便落了胎，省得老夫人亲自动手。

　　沈老夫人心中还是过意不去，故专门求了宫中擅长妇科千金的御医，并亲自主持了纳妾的典仪，柳氏入府之后亦是一直优待于她。

　　而宋凝这一胎，正统的嫡系血脉，虽然母亲宋凝的身份有些微妙，可沈岸如今已是二十三岁，其他勋贵家的的男儿，此时的孩子都快开蒙了。沈家世代将门，他这一代子息单薄，仅有此一脉，且原先沈岸差点丢了性命。故此在得知宋凝有孕之后沈老夫人是发自内心的期盼这个孩子的到来，如今得了王大夫的准信，这多半是个男胎，更加不允有失。可柳氏偏生又做出了这一番动作，沈老夫人是个有原则的人，柳氏既然已经为沈家妇，她是不会因柳氏对沈岸的大恩对其犯下的错有任何偏袒的。

　　自柳氏被禁足之后，天就开始落雨，淅淅沥沥落了五天之后终于开始放晴。当然，柳氏在风荷院淅淅沥沥亦是哭了五天，脸色却没有放晴。

　　沈岸其实还是很挂念柳凄凄的，每日会遣了仆人给她带些安慰之语，各处寻了小东西送到风荷院讨她的开心。奈何柳凄凄正如其名，凄凄切切未曾断绝，沈夫人听得下人来报，愈发不屑，只命传话的下人说柳氏已是好了，请少爷宽心。沈岸被蒙在鼓里，才宽下心来。

　　沈岸已是五日不曾见过宋凝了，隐约听得她产期渐进，原先因曹参将家夫人难产故去一事十分焦躁的心情原是有了平复，可这几日又焦虑起来。如今边疆无战，他在家中当着富贵闲人，漫无目的闲逛，抬头一看却是许久不曾进过的誉茗堂。

　　沈岸在此从六岁住到迎娶宋凝，所以无意间走到此处倒是习惯使然。

　　自那次之后宋凝迁居榆枫院，沈岸居外院养伤，之后他外出训兵，回府不是居外院就是流连风荷院。宋凝不出榆枫院，他也不往这边来。如今恍然抬头一看，却是到了这间院子，因闲置了许久，平日又不住人。门上没有挂灯笼，大门也没有开，上挂了一把大锁，只有一个小厮守着院门，正蹲坐在门前打着瞌睡。

　　这院原本是沈府两座主院之一，如今门上红漆依旧，却平白生出几分萧索来。沈岸颠了颠那边黄铜锁，有些沉。

　　“开门。”
　　沈岸冷冷一声，把那小厮吓了个结实，整个人扑了出去，摔了个嘴啃泥。

　　“少爷饶命，少爷饶命，小的不是故意的，实在是这天有些闷热。”那小厮抖抖索索的跪着求饶，沈岸不耐烦，拽了他腰间的钥匙自己开门进去了，只留下那小厮忐忑不安跪在门外。

　　誉铭堂自宋凝迁走之后就封了院，不曾有人打理。园子无人打扫，花木无人打理，地上已是积了一层去岁的落叶，而今朝时已经至夏，草木繁盛，枝桠横斜，没有了人为修剪，青藤爬的更欢了，金桂也的枝叶长势喜人。可惜整个院子已是没有了美感，亭台依旧，楼阁还在，然而乱糟糟的一切无不述说着此处的荒凉。

　　沈岸推开了那扇门，既然来到了这里，他终归还是要看一眼那个地方。沈岸踟蹰了许久，这里原是他的房间，成亲时是他的婚房，原先他想着住进来的应该是凄凄。可是上头的旨意让这里住进了宋凝。他原想着与这里井水不犯河水，不曾想却是在这里对宋凝做了那样的事。

　　柱子有被剑劈过的痕迹，朱漆和木材皆被削掉了一块，雕花床是宋凝嫁到这边以后才添上的，可是精致的黄花梨雕花柱上却也有许多劈痕，抹了一片血迹。沈岸回想起那一天，脑中亦是一片混乱。还能记得清楚的便是那天宋凝伤了手，如今看这一大片血迹，不曾想她那日伤得这样重，竟流了这么多血。

　　帷帐和床褥已经被换过了，但因为许久没有人住，整个房间在六月间却是阴冷潮湿的，隐隐有些霉味。

　　外面忽然一声惊雷，随后豆大的雨点噼噼啪啪砸了下来，风吹得房门开开合合，帷帐翻飞。沈岸觉得自己亦是该走了，关上房门前回望一眼，他忽而想起新婚那一夜，他就是站在这里，看着那个顶着鸳鸯戏水的盖头，身着大红嫁衣，规规矩矩端坐在床榻之上而自己并不想取的新娘。军人的敏锐让他一眼就察觉到那新娘裙角微微的摆动，宋凝裙角没有藏好的凤头履正不安分的互相摩擦着。

　　沈岸叹了一声，阖上了房门，冒着雨出了院门。却见那小厮还跪在那里，他把那钥匙还给小厮，嘱咐他叫几个人来整理一下院子。那小厮见少爷不曾怪罪，又见主子淋雨，方忙去取雨伞来用，可待他取来伞，却已经不见了沈岸的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