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得浮生半日闲》辰木离火

19、十九章

　　新房里的红烛高烧，大红喜帐下端坐着佳人，沈岸扯开那盖头，却见一张仿佛画上拓下的脸，那佳人对着自己盈盈一笑，梨涡浅浅，有几分羞涩。沈岸不由得伸出手，想去摸摸那张脸。然而那女子并不是他允之为妻的柳凄凄，沈岸忙收回手来，心里愧疚至极。

　　他茫然看看自己收回的那只手，却见已是染了满手的血迹，再一看那床畔，新嫁娘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身是血的宋凝。他慌忙去唤人，可是整个庭院中不见一个仆人。沈岸又慌又怕，他拿了床褥子想给宋凝盖上，却惊恐的发现那褥子已经被血染透了，湿淋淋的，甚至都开始渗出血来。宋凝苍白着脸，一动不动躺在那里，他不知道她是否活着，颤抖着想试一试她的鼻息，可是任凭自己用了极大的力气却怎么也无法将手伸过去······

　　一道惊雷，终于将沈岸惊醒，他霍然坐起身来，屋里的灯已经是熄了。就着闪电的白光，他努力的看清自己的手掌，没什么异常，不是一片可怖的赤红。外间的雨势很猛，有些微的湿气透了进来，许是因为夏夜闷热，早已汗湿衣襟。

　　他翻身起来，穿了衣，点了灯。外间守夜的仆人见到动静，忙问他有什么需要。

　　“几时了？”沈岸接过嬷嬷捧上来的茶，疲惫的问到。

　　“寅时二刻，还早着呢？今日天不好，怕是不能练剑了。少爷脸色不好，是不是因为今日淋雨之故，明日要不要请大夫看看？”那嬷嬷关怀到。

　　“不必了，您先去歇着吧！”沈岸挥退了那嬷嬷。

　　“少爷，不多歇会儿吗？”那嬷嬷又问。
　　“我睡不着，起来看会儿书。”沈岸不耐烦道。

　　那嬷嬷终是退下了。

　　沈岸进了自己的书房，当然没有看书，却是自博古架上的一个檀木匣子里拿出了两个小儿的肚兜来，那正是曹参将夫人生前所赠。他抚了抚那上面绣着的麒麟，再想想梦里那满身是血的人和那浸透了血的被褥，深感不安。沈岸现在想做的就是敲开榆枫院的大门去看看宋凝现在好不好，而如今榆枫院守卫森严，翻墙头那种事情不宜再做，可看看窗外那倾盆大雨，沈岸止步了。

　　沈岸坐在书桌前呆了许久，终于熬到了天亮。昨夜大雨，今天碧空如洗，沈岸匆匆用过餐点，灌了口茶，揣了那两个肚兜就往榆枫院去。他苍白着脸，一路匆匆而行的身影引得家丁婢女纷纷侧目。

　　然而当沈岸颓然打开千机阁窗户缝时，他也在心里嘲笑自己的懦弱了，想想昨夜在誉茗堂所见，他更加不敢去面对宋凝了。最后还是来了这里，他自欺欺人的想着，宋凝应该不知道吧？然而，柳氏已经来过这边，聪明如她，那一夜片刻间就反应过来自己是刚从大营归家，怎么会猜不到？沈岸也无法说服自己了。

　　他觉得自己今日来得早了，往日宋凝大约要一个时辰后才会出来，到水阁里坐坐。前几日都在下雨，今天终于放晴，她应该会来吧？

　　宋凝今日果然在水阁，不过沈岸估错了一点，她今日来得极早，起码沈岸第一眼看向水阁的时候，宋凝已经坐在那里面她常歇的软榻上了，侍女正给她捏着因怀孕而浮肿的脚。音是背对着，沈岸不知道那是侍剑还是侍茶。

　　在看到她无恙那一刻，他虽然有些诧异，但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近日里那种焦躁之感淡了许多。

　　这几日下雨，宋凝在屋里闷了几日，虽然不善女红，却也想为自己的孩子亲手做些东西，思来想去她决定为孩子做个布偶老虎，那东西在她的国家很常见，然而这一边却是没有的。侍茶找了花布，裁了样子，宋凝只需缝好，填上棉花即可。这样的小东西侍茶她们几个时辰就可以做完。然而宋凝平日习惯了舞蹈弄棒，这绣花针可有些为难她，加之伤了右手，执针这样的精细活只能用不惯常的左手。缝了拆，拆了缝，所幸宋凝不是个笨的，就算是用左手，几天下来还是缝出些样子来了。侍茶见自家主子用左手认真而执着的做着这一样东西，手指已是被扎了好几次，既心酸又心疼，可又不好多少些什么，更不忍出言阻止，只在宋凝脖颈酸痛时尽心揉捏。

　　作为一名将领，沈岸杰出的观察力让他注意到宋凝是用左手执针，印象中宋凝不是左撇子，再联想那一夜那用手握住锋利的剑刃挡住了剑势，沈岸对自己的力道心中有数，而那雕花廊柱上的一大片暗红的血迹更是做不了假。沈岸抓着书的手微微发抖，他眯了眯眼想再看清楚些。

　　原本给宋凝揉脚的侍女，像是又得了什么吩咐，忽然离开了，像是要取什么东西。而宋凝则是缝好了最后一针，打了结，可是线头没收好。她原想去拿旁边小几上的剪子将线头剪了，无奈身体不灵便，反而将布偶弄掉了。那小布偶在地上滚出了几圈。宋凝无奈的笑笑，她挺着肚子，慢腾腾从塌上挪下来，撑着腰小心蹲下去捡那小东西。

　　宋凝这厢捡得艰难，而千机阁上的沈岸亦是看得心惊肉跳，心中暗自埋怨她，分明行动不便，不会待仆人过来了遣人去捡吗？

　　沈岸见宋凝方才将那小布偶捡起来还未直起身，那布偶又掉了，滚了几圈竟然掉下了水阁下的鱼池里，砸出一个小小的水花。

　　然而沈岸和宋凝此时都顾不得它了，沈岸只见宋凝移几步，忙去攀扶一旁的柱子，捂着肚子撑在那里僵了半天，沈岸眼皮跳了跳，暗道不好。几步冲出书房，凭着自己的轻功，从千机阁一跃而下。

　　沈岸没有走正门，他对榆枫院熟得很，知道往哪道墙头翻进去可以最快到达水阁。家丁们看到有人从墙头掠过，顿时哗然，因尚未看清那人是谁，连忙追了过去。

　　沈岸的脚程极快，方才入了内院时，就听了宋凝在唤人。

　　因腹中孩子胎动频繁，宋凝这几日睡得不踏实，今日醒的早，晨起时就用了些餐点，怕她饿着，专门给她做她喜欢的蛋羹，而李嬷嬷亦是在厨房亲自熬着午间要用的药膳。因而只剩了侍茶一人服侍，宋凝爱清净，一般来水阁时皆不喜欢有其它人跟着，刚刚她遣了侍茶去给看看蛋羹可好了，这才落了单。不想不过是想捡个东西，却忽然腹痛，这通与平日里孩子踢重了时截然不同，宋凝心中有数——她怕是要生了。

　　有过经验的她倒是不慌乱，唤人也还算镇静。

　　沈岸几步跃上水阁，才见侍女嬷嬷们慌慌张张往这边来。

　　沈岸的出现让她们始料未及，且黑着一张脸，可吓了她们一跳。

　　“都是怎么服侍的？怎么能让她一人在这！”沈岸拦在仆从和宋凝之间，沉着脸质问到，一时间嬷嬷侍女们大气不敢出。

　　“我榆枫院的人，几时轮到你来管教了？！”扶着立柱的宋凝亦是拔高了声音，质问这从忽然天而降的男子，然而最后却因为阵痛的缘故明显底气不足。

　　“哎呀，少夫人千万不要动怒，当心羊水破早了！”这一干嬷嬷侍女方才回魂自己是为何而来。

　　“刚刚有贼人闯进来了！”此时又来了一干家丁，院子里挤了许多人，更加乱了。

　　“少爷……”李嬷嬷凑上前来，对沈岸使眼色恳求他暂且忍一忍怒气。忙招呼着，产婆上前查看。

　　而那一干家丁见了沈岸在此，方才反应过来刚刚那“贼人”就是他们少爷，顿时面面相觑。

　　“丁勇，你们脚程太慢了！还不快走，嫌这里不够乱吗？”沈岸冷声问到，一干护院见少爷今日火气忒大，落慌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