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归[刺客列传]》筠悠

8、第八章

　　回程之际，早有随从将世子此行经历拟作公文递回侯府，日常起居、言行举止、曾与何人为伴……无一疏漏。

　　蹇宾对此无异议。怎么说，这也是他出府办的头一份差事，该对父亲和底下人有所交代。

　　萃华园内景致幽雅，融南北特色，山重水叠，东头的倚澜阁正适合避暑。天玑侯陆陆续续病了几日，此刻移驾在别苑修养，若非世子归来，是断断不会见人的。

　　蹇宾举步在风头正盛的荷花池畔，远远听着对面阁楼上传出的丝竹天籁，心中暗暗发笑：父亲大人当真会躲清闲。

　　他招呼几个侍人近前：“下去釆些莲子和藕节，稍后拿给厨房，替父亲添道开胃清热的小菜。”

　　派出去的小船划出一段距离，先前的乐声渐渐偃旗息鼓了，蹇宾才肯由人引着上前。

　　倚澜阁内，天玑侯犹自闭目高卧，身下是条竹篾编就的青席，也照常用冰催生凉风。蹇宾面带关切地凑上前：“父亲今日可好？”

　　天玑侯笑着摇摇头，随后亲昵地拍拍世子的肩，抛过其他糟心事不谈，他还是很满意这次慕霞山之行的。自己这些年忙于政事，忽略了对世子的教养，幸而这孩子悟性不错，可堪大任，就是性子急些，日后稍加磨练便好。

　　“吾儿一路辛苦。”

　　“孩儿年少，此行皆是旁人操持，何来辛苦。”蹇宾扶着父亲的手，规规矩矩地立在下首。

　　天玑侯挥手屏退左右，拉他坐于一侧，少不得一番温言关怀。

　　“哦？宾儿既喜那齐姓小童，何不带回来做个伴读？听你说，他是奉父亲之命周济山民，想来教养不差……”

　　蹇宾言辞闪烁：“事关重大，总不能单凭孩儿一己之愿便大张旗鼓召人进府吧？”

　　“怎么？”天玑侯变了变脸色，“他不愿意？”

　　蹇宾揉揉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同幼年小齐待在一起久了，扮乖讨巧也没有那么生硬了：“父亲误会了，孩儿从未向小齐表明自己身份，和想法。”

　　“原来如此。”天玑侯神色转霁，而后便出言宽慰，“世子想要什么，便去争取，即便强求，有何不可！”他这话说得实在倨傲，但某些时候的确如此。

　　“父亲的话，孩儿记得了。”蹇宾甜甜地应了声，心下欢喜。在他的记忆中，父亲一直是严苛的，挂在嘴边从来都是为君德行与国计民生，很少对他展露温情，更别提纵容他偶尔的任性妄为。

　　父子二人闲话一会儿，便传午膳，那碟凉拌藕片辣而不辛，爽口得很。常言道，藕片开胃，莲子清心，正与夏日得宜。

　　一旁的掌事喜笑颜开：“今日世子在，君上的胃口好得很呢。”

　　蹇宾但笑不语。

　　饭毕后，室内换过安神的熏香，蹇宾重新跽坐，替父亲念了几本折子。天玑侯只管闭目养神，不做批复，也不言语。

　　中间有人进来通禀：“君上，世子，大司命在园外求见。”

　　天玑侯烦躁地挥挥手：“不见不见！外头日头晒，让大司命尽早回府歇着吧。”

　　蹇宾心中了然，父亲托病躲在此处，必是烦透了大司命和那帮宗亲的纠缠。谋刺案若是一直悬而未决，这帮人怕是一日都不会安生了。

　　蹇宾也不打算主动在父亲面前挑起这个话头，未料天玑侯却主动谈起： “宾儿，你此行艰险，为父对大司命自然是有怨的。”

　　蹇宾平静地对上父亲的视线：“大司命也是为我天玑百年基业着想，此去慕霞山，有惊而无险，父亲大可不必介怀，宾儿也不是那等斤斤计较之人。再者，您曾说过，为王者，当心志坚毅，享万民供奉，便要为万民谋福祉……”他越说越动情。他聪明地把这个话题转移到为君的责任上，对大司命此次造成的失误避重就轻。

　　“好孩子，你说得很好。”天玑侯从榻上起身，神情极为愉悦。

　　蹇宾心下稍安。

　　直到日暮时分，蹇宾才动身返回侯府。金乌已飞返扶桑树上歇息，绚烂的晚霞铺陈开来，用瑰丽的色彩渲染整个天幕。

　　退出时，他的双眸是略显黯淡的。他明白，父亲先前分明是在试探他对大司命的态度。蹇宾清楚地知道，父亲不希望未来的天玑之主与大司命之间存在嫌隙。

　　蹇宾回到侯府，依旧延续从前的作息。等过些时日，他便要随父亲立于朝堂，同那群各怀心思的文武百官议政了。

　　几乎同一时间，啟昆帝立太子的消息迅速传遍寰宇。啟昆帝登位十余载，竟没什么子嗣缘，而今，钧天有了一位襁褓中的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