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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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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以此承诺了啟昆帝,逮着风和日丽的时候,阿黎便在典客署后花园练习吹箫,白先生从旁指点,从来形影不离的竹煦于凉亭中埋头临字帖,偶尔抬头看看自家少主,嘴角也总是携着款款微笑。
只是这初学者不对口风的调子着实聒噪了些。但瑶光王子乃是为陛下所奏,谁又敢说个不字,只能远远避开。
蹇宾吩咐人关上窗,回身看到齐之侃正蹲在地上逗弄署内仆从豢养的狸花猫,他于是摇摇头,半开玩笑道:“还是小齐练剑的声音悦耳。”
太阳底下暖洋洋的,小小狸猫缩成一团,眯着眼睛,通身皮毛水滑光亮,偶尔喵呜喵呜的叫唤几声,十分讨喜。
齐之侃抬起头,双眸中透着诚挚:“希望慕容公子早日练好曲子。”如此一来,他们也能早日回天玑去。
“放心吧。” 蹇宾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略略弯下身,轻巧搭上他的肩膀。二人闲话家常之时,后花园那头却起了不小的争执。
盖因天权的执明世子与莫县主小打小闹行经此处,不巧遇上勤学苦练的慕容黎王子。执明玩心重,每日天不亮便离了典客署,在城中四处游玩取乐,故而双方很难碰上。只是如今狭路相逢,当然不可能相安无事,执明在鹅卵石小路上使劲跺了几脚,嚷嚷道:“吹吃吹,吹什么吹,难听死了!”
莫澜是个戏精,作势便捂上耳朵,面目扭曲扮起痛苦难忍的模样。
亭中的慕容黎狠狠剜了他们一眼,似是铁了心要与之作对,转眼又吹出段不和谐的旋律,一时惊起鸟雀无数。他背后的竹煦也就此搁笔,只管捂嘴偷笑。少主做得很对,合该给这帮人一点教训的。
“阿黎,认真些。”直到白先生出面制止,慕容黎这才熄了戏谑,老老实实地练习起方才那首《朝元歌》来。他本已渐入佳境,都怪这个浑人突然窜出来乱他心神,当真可恶至极!慕容黎越想越觉得窝火,却又碍于面皮薄不好发作。
此时周边已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指指点点,说法不一。慕容黎只当他们不存在,一门心思地专注手头的这支曲子。
一曲奏完,不知是谁带头鼓起掌来。白先生欣慰地摸摸他的小脑袋瓜:“阿黎还是很有天分的。”
“吹得不错嘛,有时间单独吹给我听就更好了!”执明揶揄地笑了几声,随手摘下自己脖子里的宝石项圈,往慕容黎的方向一丢,施施然扯着莫澜走人了。
“你!”慕容黎望着他远遁的背影,又低头看看脚边那玩意儿,心中愤愤,踩多少脚也不解气。
这件逸事顺理成章地由人传了出去,还被润色的有头有尾,一时作坊间闲言,火了一阵,当事人深以为耻,自此对那位始作俑者越发冷淡了。
到了晚间,典客署内总算彻底安静下来,亭台楼阁悉数融入黑暗,墙外巡视的打更人敲了三响锣,然后慢腾腾地提着灯笼往前晃荡,声音拖得老长:“天干物燥,小心火……”
紧接着,他倒下了。
他这一倒下,便再没能起来。
夜黑风高,今晚确有些不寻常。小齐早早便歇了,蹇宾趁夜草拟封家书,细细查抄一遍,这才拿火漆封缄,暂时取镇纸压了,预备回房就寝。
门外有细微的动静传来,蹇宾何其敏锐,当下便嗅到几分异常。他抬眼扫到案上的银制漏壶上,神色不由一凛……
门外的两个守卫应当是被药倒了。蹇宾暗暗收拢脚步,潜回室内,匆匆将佩剑抓在手中,又到榻前推醒小齐。
“蹇宾哥……”
“嘘。”蹇宾赶忙捂住小齐的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眼神下意识地扫向窗外。
齐之侃的睡意立刻醒了大半。
蹇宾将外袍递给他,又取了他的佩剑来,按着他的手心,附耳道:“待在这里,我出去看看。”眼见小齐点头,他灭了灯,总算放心地往外间去了。
手心聚了一层又一层细密的汗,这种紧张的滑腻感让他险些握不住剑。隔着门,他都能感受到狂风骤雨来袭的前奏,似乎是为了应景,下一刻,几名黑衣人便身法迅速地踏破门户。
他们个个持剑,训练有素的齐齐围攻,蹇宾抽剑一挡,当下便被逼得连连后退,直至退到墙角,他才获得到些许助力,然而这些在绝对的力量面前还是无济于事。此时此刻,他深恨这具身体的弱小!
不!他绝对不能就此倒下!蹇宾死命抵着剑,咬牙支撑,只是悬在头上的几把利刃无情,丝毫不肯给他这个机会。逼近的刀光剑影眼看就要落下,他闭上了眼睛……
这样紧要的关头,但闻“嗖嗖”几声划破空气,最外围的几名刺客应声倒地。蹇宾睁开眼睛,透过刀剑的缝隙看到了手执小弓的齐之侃,他人就站在不远处,一脸担忧地看着他。蹇宾见状低低地骂了句:“混账!不是叫你……”
这把小弓齐之侃自小携带在身。余下刺客察觉情况,也只顾着躲避迎面冲来的箭羽,一着不慎便忽略了手头的“肥羊”。蹇宾胜在头脑清醒,瞄准时机便从这些人挣脱出来。
偏他一心想着与小齐合战一处,绝对不能让小齐受伤,重新踏入战圈就失误地将自己的后背漏给了敌人。
“蹇宾哥哥小心!”霎时间,齐之侃的心像是被逼到了嗓子眼,想也不想便丢开弓纵身扑去,同想要背后袭击蹇宾的歹人扭打作一团!
齐之侃到底人小力微,转眼便落了下风,那人死死地卡住他的肩膀,想到自己居然被这么个半大的孩子拿住了,心中羞愤欲死,举剑便砍!
“噗……”齐之侃只觉得眼前一黑,紧接着惊觉自己全盘承受了蹇宾身体的重量。待他回过神来,四目相交之际,便有温热的液体喷在脸上。
那是……血……蹇宾哥哥的血……齐之侃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一动都不敢动。
此刻典客署内闹出来这般大的动静,蹇宾布置在外围的侍卫终于察觉有异,连同署内赶来的护院一起,将这些胆大包天的死士解决了七七八八。
没事了……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随即有人注意到这边的情况,惊呼世子受伤。众人赶忙差人去请医丞。
身上一轻,但齐之侃觉得,他的身心就像浸过水后的棉花团,愈来愈重,他甚至不敢去看蹇宾的眼神。
夜越发深了,典客署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人来人往竟也不受约束。
“裘振!裘振!”隔壁院落倏尔传来陵光戚戚地吼声,撕心裂肺的绝望在寂寂深夜传得越发幽远。
蹇宾身子猛地一震,似乎联想到什么,便又剧烈地咳嗽起来:“不要管我,去隔壁,快救,救天璇,世子……”他吐了口血。
几名侍卫立即翻墙去了对面,可以想象,对面也经历了这样一场惨烈的杀戮。
“再派人,去看看,其他,地方……”蹇宾冷汗津津地歪着头。齐之侃想要过去扶住他,蹇宾却将他轻轻推开了。尽管他现在不太能使得上力气,齐之侃却轻而易举地感觉到了他的抗拒。
这一夜,蹇宾伤在背后,而裘振为护陵光也深受重伤,幸得救治及时。事发后,孟章被救及时,无甚大碍。而慕容黎进宫小住,执明与莫澜外出游玩,堪堪躲过一劫。
啟昆帝大怒,限令有司三日查清真相。随后的调查结果震惊朝野,啓昆胞弟啓昱竟为幕后主谋。
啓昱先前谋夺皇位不成,竟听从门客毒计,谋刺世子,企图离间共主与各诸侯国的关系。啟昆帝便大义灭亲,将啓昱凌迟处死,又赐下各类珍奇药材供蹇宾和裘振养伤,算是交代。
蹇宾的这个夏天是在养伤中度过的。
天气渐渐转凉,树叶簌簌落下,后花园的箫声渐渐悦耳,慢慢的,还会有人特意打开窗户去听。
齐之侃守在房外,见到侍从出来立即凑上去:“怎么样?我可以进去了吗?”
“小齐公子,您回吧。世子说了,不见。”
“不行,今天我就待在这里,蹇宾哥哥不见我,我就不走!”齐之侃别过头去,打定主意不再做口舌之争,也听不进任何人的劝解。
他好像又长高了些呢……蹇宾喝完药,习惯性地往窗子那边望去。小齐在外头站了多久,他就伸着脖子望了多久。侍从看不下去,将贵妃榻搬到了靠近窗前的位置。
“罢了,叫他进来吧。”
小齐是跑着进来的,唯恐迟上一下,他就会改了主意似的。
“蹇宾哥哥……”许久未见,齐之侃红着一张脸,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局促地望着蹇宾,话到口头,许多复杂难言的情绪便涌了上来,堵在喉头。
“哦?你叫我什么?”蹇宾挑眉的样子还是那样英气,只是脸色仍有些苍白。
齐之侃低下头: “蹇宾哥哥。”
蹇宾拉过他的手,循循善诱道: “你既叫我一声哥哥,可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蹇宾哥哥,我错了,我,我不该莽撞。”齐之侃认真阐述了自己这些天反思的结果,呃,虽然只有这几个字。
“还有呢?”蹇宾摇摇头,显然不满意这个答案。
“没,没有了。”
“齐之侃!”蹇宾觉得,如果手头有奏折之类的东西,那他今天可以摔一百本来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
“我……”齐之侃可怜兮兮地埋下头去。
“记住了,这些话我只说这一次。”蹇宾觉得自己被这样的小齐打败了,于是换了一种语重心长的口气。“以后我说的话,你不但要听,还要照做。”
经过这次,他决定跟小齐表明态度,若是他胆敢再越雷池一步,他只能狠下心肠离他远远的。今次事态处处透着悬疑,却是前世没有发生过的。未来不知道还有多少的始料未及在等着他们。
“嗯!我记住了。”
“真的记住了?”蹇宾目不转睛地盯着齐之侃,想从他脸上看出哪怕一丝迟疑。
偏偏齐之侃拍胸脯保证道:“蹇宾哥哥说的话,我都记下了!”
这下蹇宾总算安心了,轻轻一弹齐之侃的脑门:“小齐,等过些天,我们就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