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归[刺客列传]》筠悠

11、第十一章

　　几日来，除了往两仪殿前的广场参加大典，蹇宾和小齐镇日窝在典客署里，闭门谢客，偶尔同另外几位碰上也仅是明面上的客套。

　　白天的仪程顺利完成，晚间啟昆帝便要在立政殿内大宴群臣。月华皎皎，繁星点点，举步天阶，宫廊下的琉璃灯火随风摇曳，举目望去皆是浮动的人影。今时不同于往日，毕竟是天子饮宴，蹇宾由宫人引着落座，齐之侃则规规矩矩地站在他身后。

　　蹇宾同执明等人一一见礼后，便只顾侧身去与小齐攀谈。人声鼎沸间，他不动声色地扯过齐之侃的手，紧紧包在手心，所幸宽大的袖袍能够遮掩住这些亲昵的动作。蹇宾神态自若，齐之侃的耳畔却渐渐红了。

　　陵光和孟章分坐于他的两侧，趁还未起宴，陵光百无聊赖地倚在裘振身上闭目养神，裘振则将全身的重量寄托在身后那根金丝楠木柱上。孟章低头望着掌心繁复的纹路发呆，苏严正附耳对他说些什么……

　　由于此前的那番冲突，慕容黎和执明这两位冤家被隔得远远的，一前一后，互不理睬，暗暗传递白眼。

　　因为身子骨弱，竹煦今晚不曾来，负责照应慕容黎的是位长辈，蹇宾与之对视，怔愣片刻，发觉对方竟是那位慕霞山有过一面之缘的白先生。二人视线一触，便默契地移开眼。

　　蹇宾寻思着，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被安排到慕容黎身边，当真是个人物，还别说，他对这位道长的来历越发好奇了。

　　待啟昆帝被侍者簇拥而来，众人皆换了正襟危坐的仪态。丝竹管弦韵悠扬，殿上美人舞姿曼妙，彩袖招展交叠，翩然若惊鸿。

　　多年浸淫朝堂，三十岁的啟昆帝最不缺上者杀伐决断的凛然霸气。群臣山呼万岁间，微微抬手，便是平身免礼。

　　“几位远道而来贺吾儿，一路辛苦。”啟昆率先偏向诸侯国世子的席位，遥遥举杯。

　　蹇宾等人赶紧起身，咏了先前备好的祝词。宫廷玉液的甘醇入喉，几位少年一时都有些醺醺然，但个个站得稳当得体，不肯懈怠丝毫。

　　在这之后，台下群臣也由丞相领着进祝词。

　　“好！”啓昆连道几个好字，拊掌示意乐舞继续。蹇宾趁着空隙往后瞄一眼，发现小齐正掰着指手发呆。小齐啊小齐，怎的这样呆！他不由觉着好笑。

　　“小齐。”蹇宾悄悄将身子往后移了移，悄声说话。听到动静，齐之侃触电似的抬起头 ，停了手头的小动作，不好意思地笑笑，而后视线辗转落在一旁裘振的佩剑上。

　　这般躲闪做什么。蹇宾无可奈何，又碍于场合不能当下发作，只能干瞪眼。

　　他回过神，惊觉此刻所奏曲乐已然换了旋律。箫声，莫非……他下意识地朝慕容黎身后望去，那里如今空空如也。

　　蹇宾探向左右，殿中人都沉溺在这箫声编织的氛围里，噤声屏息，如痴如醉。

　　一曲毕，赞叹声此起彼伏。

　　“赏！”啓昆帝龙心大悦。

　　“陛下……有赏！”欣赏完方才的雅乐，再听内侍特有的尖细嗓子喊话，大概是种折磨。

　　抢在嘈杂声乱耳之前，新编的乐舞重新响起，白先生悄然退回慕容黎身后。慕容黎回望他一眼，缓缓起身，不见忸怩：“陛下，小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话至此，他明显一顿。

　　这位模样讨喜的红衣小童话音刚落，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此处，啟昆帝利落地摆摆手：“嗳，小阿黎有话但说无妨！”

　　见此情状，蹇宾并陵光等人心中也有了一番计较，传闻啟昆帝中意这位瑶光王子，看来不假。

　　慕容黎便道：“白先生箫艺精湛，乃是小臣请来的西席，今日他能在此大放异彩，阿黎也俱有荣焉。陛下可听过一句话，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

　　“行了行了，小阿黎这是变着法的向朕讨赏呢！”啓昆闻言哈哈大笑，忍不住出言打断这位将要引经据典的瑶光王子，“好好好！朕可要好好想想，要如何奖赏阿黎！”

　　趁此时气氛正酣，一旁伺酒的内监有意无意地提醒道：“陛下，依奴婢看，阿黎王子既拜了白先生为师，又胜在天资聪慧，想必不日便能在这上头小有造诣，不如让王子也为陛下奏上一曲。如此一来，封赏自然也能落到实处。”

　　“这倒不失为一个好主意。”啓昆听罢，将目光投向慕容黎，“阿黎意下如何？”

　　“这……”慕容黎面上带了犹豫，“能为陛下奏曲，阿黎自是愿意的。只是阿黎天资愚笨，要吹出曲目，怕是还要再多些时日……”

　　“嗳，这又何妨！左右阿黎也无事，不如多在我钧天盘桓几日，朕定然不会亏待于你！”啟昆帝开了金口，免了他的后顾之忧。

　　慕容黎爽快应是： “那阿黎先谢过陛下盛情。”

　　这番对谈后，啟昆帝自觉冷落了其他几位世子，他宅心仁厚地补充道：“钧天风光甚好，几位世子也不要急着回国。朕这些天看到你们，总想起幼时的光景，十分欢喜。”

　　蹇宾等人齐声谢恩：“陛下隆恩，臣等不胜欢喜。”

　　心下皆明了，钧天之主是想找借口留下他们一段时间。

　　左不过多留些些时日罢了，这不过是啟昆帝给诸国的小小下马威，只要不是留下来为质，他们大抵还受得。

　　欢宴散场，宫门已经落锁了，几位世子被安置在宫中歇息。蹇宾沐浴完，唤齐之侃进去洗漱，却发现他已经趴着睡去了，手里还捧着本前些日子找来的兵书。

　　蹇宾站在灯下望着他白净的侧脸，许久许久，而后归于一阵长长的叹息。

　　啟昆帝寝殿灯火通明，赐宴结束后，这位勤勉的陛下又批了会儿奏折，甚至连夜传召国师入宫觐见。

　　钧天沿习旧制，为观天象吉凶，特设天官署。国师的职权甚至高过丞相，甚得历代帝王倚重。

　　“爱卿觉得，白天那几个孩子如何？”

　　年迈的国师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缓缓思量：“王侯之家出生的孩子，多少都是带着不凡的。比如那位孟章小侯爷，他的命星看似微弱暗淡，没什么存在感，实际上却是胸有沟壑，心比天高之辈。老臣予他四字。”国师取了纸笔，逐字写下。

　　“或跃在渊？”啓昆帝点点头，若有所悟。 “听说天枢侯有意过继他为嗣子，想来此子还是有些能耐的。”

　　“那天璇的陵光呢？”啓昆帝急急问询，他总觉得这个孩子的眼神似曾相识，就像……就像从前的自己！

　　国师复又提笔写下四字，只是这一回，啓昆脸上的笑意彻底凝住了，他失态的将那张纸蜷缩进手掌中，久久没有言语。

　　过了许久，啟昆才恢复心神，方道：“国师觉得天玑世子蹇宾如何？”常听人说此子少年老成，行事颇有章法。

　　国师叹了口气，回想白日里遇到的蹇宾的模样，也只能摇摇头：“实为异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