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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

  •   风雪簌簌,齐之侃劈完够三天的柴,缓缓起身,使劲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掌,随之呼出的白气才带了丝丝缕缕的热度。

      他抬头看了看天,随后进屋添了件缀白边的狐皮斗篷。左右时间还充裕,他可以到镇上买些酒菜,给远方来客祛祛寒。

      寒来暑往,秋收东藏,辗转六年光景过,十六岁的少年渐渐抽条,俊逸的眉眼越发清晰,但棱角总归还是青涩,这让人聚焦于他活泼又讨喜的表象,是十分具有欺骗性的长势。

      大地茫茫,银装素裹,齐之侃踏着厚厚的积雪出了村子,鹅毛雪花随即又覆上来,不多时便能遮盖行人的痕迹。偶尔遇上相熟的村民,他便主动上前打招呼,既不亲近也不疏离。

      对于这个少年郎,村民们大致了解一些,他是三年前搬来的,姓齐,仗着铸剑的本事行走,偶尔会有个亲近的表兄过来作伴……短期之内能够在此自立门户,委实不简单,因此庄上的好事者并闲汉也不敢主动招惹。

      齐之侃穿行在人迹罕至的街巷里,只专心前路,并不顾盼,只偶尔觉得帽檐重了,这才伸手拍打斗篷上的积雪。今日逢冬至,熟肉店里的猪头卖得不错,看着屠户横肉堆积的笑脸,他推辞不过,挑了小块,径直往隔壁的酒肆去了。

      待打了烧酒,这雪天也有了愈演愈烈的阵势。他想了想,扭头钻进了一家规模颇大的茶楼里。今天茶楼的生意不太妙,掌柜的却仍是笑意吟吟地倚在门口与几个小二闲聊。“瑞雪兆丰年”,好不容易降下了,又有这么好的意头,确实没有厌恶的道理。

      小二先上了壶寻常茶水供他取暖,极有耐心的侍立在侧,等他反应。室内几个火盆子烧得正旺,暖意从手心开始蔓延,甚至起了层薄薄的汗,何其舒适。齐之侃随口点了份价格偏高的茶点,便只管着望窗外。

      掌柜便知这位客人没有攀谈的意思,便识趣地没有凑上去。之后又来了一拨人,选了齐之侃身后的位置,那儿摆着张大圆桌,能容纳。

      齐之侃自幼便被教养光明磊落,没有偷听的不良习惯,但既然入耳,当下便有了初步的判断。这几人话语中谈及南北线路,见识不凡,却不饰丝绸,商贾无疑。

      “成渝兄去了趟王城,想必收获颇丰吧,我可听说咯,最近您庄上的白色生绢,销路紧俏着哩!”这人是粗粗的大嗓门,出口也不避讳。

      旁边人立刻按住他的手,不赞同地摇摇头,压低声音:“嘘,依我看呢,押了那批货,怕是去不得了……”

      事关王城,正中齐之侃心系之处,他不动声色地往外挪了挪。

      “这是为何?”

      居上首的那人紧接着叹了口气:“巡防司的兄弟偷偷传的口信,过几天怕是要封城,唉……”

      当中有人机敏,立刻会意,声音压得更低:“咱们君上,怕是不好了……”

      君上……

      齐之侃心中一惊……担忧与煎熬,种种情绪随之席卷而来。他利落地丢下几枚刀币,匆匆与那小二打个照面,便迎着大雪往最近的驿站去了。

      天色渐晚,整个天地却被皑皑白雪照得格外亮堂。事急从权,齐之侃出示自己的鱼符堪合,借了匹驿里送加急信的千里驹。

      世子身边的齐侍卫,谁人不识。驿丞苦苦相劝,唯恐出乱子:“齐侍卫,大雪封山,您再等等,明早赶路吧!”

      齐之侃便知,此刻邸报还没到达此处。他故作坦然地笑了笑:“这倒不必,怕得是明日结冰,又得耽误些日子。”驿丞见他去意已决,也不敢再挽留。

      他不顾风雪连夜赶路,至第三日午时抵达,见城门果然封了,便知事情已无转圜。这回又少不得刷脸面,幸好城防的副统领素来与他相熟,即便如此,还是耽搁了一些时辰。

      小雪如柳絮,似因风而起,飘然落下,瞬间化开,并不能铺陈开来。齐之侃换上素服,与侯府管事知会一声,便往灵堂去了。

      蹇宾必定是在那里的。

      他待在那里已有两日,不吃不喝,也无人敢劝。这位世子的脾气一向是不可捉摸的,尤其这种时候,哪里有人敢触霉头。

      齐之侃从未见过这样的蹇宾。满堂肃穆,入目皆白,陪同的家人皆是噤若寒蝉,偶有低低的抽噎传来……他就那样一动不动地跪着,腰背挺直,片刻不得松懈,宛若一尊没有生机、旁人看来却是栩栩如生的木雕,唯有身前的火盆雀跃着,带来一丝温度,吹向那盖了幡的棺椁。

      齐之侃敬了香,便挨着蹇宾跪下。

      蹇宾没有说话,不为所动。

      齐之侃也不期待他的回应,这样便好。这些年来,他们之间,有的也只是静静陪伴。

      人走了一拨,又来一拨,直到天色暗下,这里才完全静下来。

      “小齐。”蹇宾干裂的嘴唇翕动,从中透出艰涩的沙哑,似悲怆、似无奈,“你回去吧。”

      “我就在这里。”进入舞象之年,他开始变声,声带时而低沉、嘶哑,喉结突出,言语也带了分量。齐之侃盯着堂上的几缕青烟,不敢看他惨白的脸色,稍微动动鼻头,吸进去的都是香灰味。

      蹇宾没再开口,只是轻轻地靠在他肩头,并不把全身的重量寄托上来。齐之侃微微侧过身,拢住他的肩膀,粗糙的布料摩擦出声响。

      门外风雪停了。

      翌日齐之侃醒来,惊觉自己是睡在房里的,膝盖处敷药的痕迹已经干过,却又被人糊了厚厚的一层,室内也是暖烘烘的。待他整理好,便有侍人进来奉上朝食。

      “世子呢?”

      “殿,殿下正在接待钧天派来的使节。”侍人倒是斟酌过称呼,但听小齐侍卫这样唤了,也就将错就错。

      “知道了。”齐之侃出了门子,踩着湿淋淋的飞絮,慢腾腾地去寻人。

      园内素白的梅花连夜绽放,凌寒独自开,枝头却不寂寞,一朵接一朵,一簇又一簇。

      齐之侃过来的时候,蹇宾正与使节叙着话,他便悄悄隐到另一头,倚在漆红裹素的廊柱下偷眼望着。

      待打发走这批人,蹇宾只管盯着他藏匿的方向,朝空气中轻飘飘地抛出一句:“好了,可以出来了。”

      齐之侃愣了愣,只先探出半个身子,迎上蹇宾深邃的目光,下意识地躲闪。

      蹇宾心知他疑惑,便挑明了讲:“这廊下一直在滴水,方才失了那层动静,必是藏了人,我自是知道的。”

      “属下并非故意窥伺。”因着有旁人在场,齐之侃到底有所顾及,只管低头答话。

      “小齐!你这又是做什么!”蹇宾忍不住皱了眉头,挥退众人,不由分说地拉过他,解下腰间的汗巾子替他揩头发。

      整个过程中,齐之侃一动不动地仰头望着蹇宾,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里似乎藏了很多东西,于细微之处牵动人心。

      “小齐?”

      “嗯?”

      蹇宾忍不住问他:“在看什么?”

      “蹇宾哥哥。”

      “嗯?”

      齐之侃认真道:“我在看你啊。”

      蹇宾难得地轻笑出声:“以后都这样叫我,换旁的我可不应。”

      须臾又改口:“罢了罢了,你想怎么叫便怎么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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