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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下对酌 ...

  •   欧阳谨,字子恪,足智多谋,青年才俊,是御影里明栩珅身边第一得用的人,欧阳氏世代为朝廷镇守宁州,皇帝虽离不开他们,却也刻刻防着他们,欧阳家家主三代单传,走马上任时,都要将长子送到京城,因此欧阳家行事向来谨慎。却不知为何,在户部领着一份闲差的欧阳子恪放着富贵闲人的日子不过,兵行险着上了明栩珅的船。
      想起前世所知的欧阳谨,虽然没有见过面,可是通过他处理几件大事的手笔,夕月相信处理这种事情对他而言完全不在话下。可是前世的她也发现,明栩珅其实并不是真正信任欧阳子恪。
      他们二人之间与其说是主从,不如说是一种若即若离的互利关系。欧阳家在宁州云州贵州地界是令行禁止的霸王,可是在朝堂上的行动却是如履薄冰,皇帝需要他们镇守宁云贵三州,震慑多民族聚居地的各个部族,却又忌惮他们倒戈相向,为祸一方。所以欧阳子恪在圣京虽然地位超然,却又在看不见的地方处处被人掣肘。
      她虽然重活一世,自以为洞悉了先机,却想不到许多事情与前世发生了这样那样的偏差。如今出现在她生活中的一些人和事,与前世有了一些差别。
      夕月将手中的石榴花放在妆台上,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微微扯动了唇角,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这一世总要占点先机。不管是回苏家还是待在舞月楼,她既能重新活过,就一定要过与前世不一样的人生!
      第二日早起,负责教授仪态的翟师傅来苏夕月屋里教她大家闺秀的仪态,进门见她恭敬地立在门首,便微微点头率先走了进去,走到桌边坐下,苏夕月才从蝉羽手中接过一只粉彩茶盅敬了过来:“翟师傅请用茶。”
      翟师傅笑了笑,轻声说道:“虽则三爷让我们在这十日里抓紧教你,只是这大家闺秀的仪态,你是学的很好的。”翟师傅等人虽然也为御影所驱遣,却并不知道令月与夕月的底细,当真只是普通的师傅,故此只觉得夕月学世家的规矩一贯学的好,想来想去并没有什么可补充的,便道:“这几日,便将从前教你的那些规矩再温习几次,切记,神情步态不可有一丝轻佻!”默了默,才又道:“我知道徐妈妈她们教过你些什么,原本在红尘中打滚的女子学那些也算是学以致用得很,可是三爷说了,你去的是个正经去处,若然有了那些媚态便露了痕迹。少不得我这几日要磨折你些,你多练几遍。”
      夕月颔首称是,翟师傅看着她欲言又止,想了想道:“那开始吧,先练走路。”
      走路,看座,行礼,练了一个时辰,翟师傅见夕月举止没有一丝差错,不由暗暗点头,便让夕月坐下喝茶。
      夕月谢了翟师傅,举止端庄,丝毫不乱地坐了下来,蝉羽上了茶,她端起茶盅,饮了一口。
      翟师傅见她的模样,想了想还是说道:“夕月姑娘,我有句话,原不想说。”夕月闻言,抬头看向她,语声柔和:“师傅但说无妨。”
      翟师傅话既说出了口,也没有吞回去的道理:“姑娘你容貌美丽,举止端庄,聪敏识势,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若能改了一个小缺点,想来会更被他人喜欢。”
      夕月微微讶异地问道:“不知翟师傅指的是?”
      翟师傅叹了口气:“姑娘你实在是吝于展露笑颜,要知道,不管是什么样的门庭,男人在外忙了一天,回到家里,看到一张笑脸,和看到一张冷若冰霜的脸,感觉是不一样的。从前徐妈妈她们不说你,是因为这地方,冷傲高贵也是一种卖相。可是如今既让你学世家礼仪,又说你要离开这里,虽然你们不说,想来你去的地方也是非富则贵。你若一径这样冷傲,为长久计,怕是难以得意于夫主啊。”
      夕月倒是愣了一瞬,立刻意识到这确实是个问题。从前她不爱笑,徐妈妈她们也不管她,只因为花魁不是普通娘子,花魁应对的,都是身份高贵的男子,这样的男子来见花魁,天生就有一种要驯服对方的绮想,女人越高傲,他们的征服欲越盛。可是自己要选入王府做王妃的陪读,更想进一步得宠于齐王,一时半刻这种冷傲也许会让人有印象,长远看来,没有几个男人会喜欢自己家里的女人总是板着个脸。
      翟师傅见她形容,知道这话是听进去了,便也不再多言,端起茶盅喝茶。
      这几日因为夕月即将离开,芸娘倒是来的勤些,下午秀姑来教夕月女红,快下课的时候,芸娘特意抽空来了一趟。问了秀姑,知道夕月的针线虽然不说出类拔萃,好歹也称得上中规中矩,芸娘更放心了些。送走秀姑,看看天色不早,芸娘便要赶回舞月楼去,夕月送她到了院门口,微笑着道:“师傅慢走。”
      芸娘倒有些惊讶,往常夕月送到门口,最多就是目送她走,断不会多一句言语,也不会这么笑着客气。可是这算是好的转变,她自然乐见其成,笑着道:“我今儿瞧见他们做了糖蒸酥酪,回头让人给你们俩送点来。”便扭头走了。
      晚膳时候果然让人送了糖蒸酥酪过来,夕月便邀了令月过来吃饭。令月来的时候还带了卯羮,夕月淡笑着道:“今儿添菜,我们吃多了,晚上宏善师傅来论经,怕是要打瞌睡。”
      令月见她难得兴致好说个笑话,便笑着道:“好叫小娘子知道,我过来的时候,前头传话过来,宏善师傅今儿有事,不能来了。咱们尽管吃,吃完了回去就睡,也过一回闲人的好日子!”
      夕月闻言转身对蝉羽说道:“既如此,不如浅酌一杯。去将咱们自己酿的那梅子酒量一壶来。”
      令月善饮,夕月酒量却是普通,难得她有酒兴,令月自然不会败了兴致,便颔首称好,蝉羽取了酒来,时雨已经布好了桌,令月与夕月坐下,便放了时雨和蝉羽去玩:“你们也去松散松散。”
      时雨和蝉羽知道她二人不会闹出什么事来,又想到不过几日二人便要分别,便笑着应声走开,又把院子里的小丫头和婆子们都带了出去。
      令月与夕月一壶酒喝到月上中天。那梅子酒是自己酿的,自然醉不了人,只是二人即将分别,心中感慨,借了酒意,话却说的很多。
      令月看着遍地银霜般的月色,笑道:“夕月,这夕月二字是你的本名么?”
      夕月低头看着手中的酒盅,淡淡道:“是。”
      令月啜了一口杯中酒,轻轻笑道:“令月却不是我的本名。”夕月有些讶异她会说起自己的从前,抬头看着她。
      令月莞尔一笑:“我是澧水人,世居澧水李镇,从前姓李,乳名叫宝儿。后来到了这里,芸娘嫌弃这名字太孩子气,才给改了叫令月。”
      “宝儿,”夕月嘴角噙笑念道:“你父母亲,一定很疼爱你。”
      令月闻言,嘴角的笑容却有些勉强,笑意渐渐从眼中褪去:“是啊……我娘说,我爹很疼爱我,常抱着我读书,我哭闹,他也不气恼,一味哄着。我三岁那年爹爹去圣京春闱,就……就再也没有回来。我娘想尽办法打探爹爹的消息,可是爹爹去圣京已花去了家中大部分的钱做盘缠,没有银子,谁也不会帮我们。我娘身体原就不好,挣扎了几年,家里能当的都当了,最后到底没有捱过去……”
      夕月见她一双妙目中已盈盈满是泪水,低叹一声,握了她的手道:“令堂一定是在天有灵,不然你如今怎么能好好儿的在这里呢?”旋即又想到,她们如今的处境,虽说是锦衣玉食,却不算是良家子,不由又有些黯然。
      令月仰面瞪大了眼睛,淡声道:“是啊……娘过世后,我跟着一个族叔过活,婶婶再怎么刻薄,好歹也赏我一口饭吃,直到九岁那年夏天……他们的长子得了重病,无钱医治,她对我说……她养了我这么多年,是我偿债的时候了!要将我卖给镇上的一个恶名昭彰的糟老头子做妾!”
      夕月闻言更是黯然,这人间最不缺的就是悲剧,自己固然悲惨,令月又何尝不可怜呢?
      令月冷冷一笑,接着说道:“我娘说过,我爹好歹是个秀才,我们也算是读书的人家,无论如何我也不能侮辱了我们家的门第,我宁死也不肯去给那老无赖做小,婶婶恨极,把我打了一顿,便将我关在柴房饿饭。我原本以为,自己就要这么死了。”她顿了顿,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酒杯,又倒了一杯,眼中的水光已然散去:“谁知天无绝人之路,竟有人牙子来村里买人,我婶婶也是急疯了,装着送我去她娘家暂住,将我给卖了!那牙人见我长得还算有点姿色,便将我带到了圣京兜售,芸娘当时看中了我,想收入御影,便让御影的人扮作外乡人将我买了。”
      夕月心中隐隐觉得有些奇怪,却又说不上哪里不对,正低头思量,令月晃了晃酒壶,一脸失望地说:“没了。”
      夕月忙按住酒壶劝道:“别喝了,梅子酒虽然不会酩酊大醉,明日早起若让师傅们闻到你身上有酒味还是免不了训斥一番。我让蝉羽去滟滟地沏壶茶来喝,醒一醒酒吧!”
      令月知道夕月说的是实话,叹了口气:“好吧。”
      夕月唤了早已候在屋外的蝉羽进来,命她沏了一壶茶来,将小几置于院中,端了两张矮椅在小几边,扶着令月坐下对月品茗。
      夕月原想再问问令月家中的事,翻心一想,自己家中的事情还没有处置得了,就算知道了令月的事情又能如何?况且御影的人介入令月的事情原本就让她觉得不简单,一个穷秀才的家事又怎么会惊动御影?其中有多少关门过节,也许上层并不想要太多人知道。便转而与令月只谈些轻松话题,到了戌时末,两人才散了。
      接下来的几天,并未出什么意外之事,只是身边的人们发现夕月的笑容多了些,原本有些冷清的她看着比以前要明快了些。
      到了五月十五这一日晚间,华灯初上,令月在夕月处用过晚饭,依依不舍地陪着夕月走到了紧邻点墨阁而开的院门处,却守着规矩不能再前行一步,夕月与她挥了挥手,勉力笑着说了句:“有缘再会。”便不再回头,由蝉羽扶着,跟着引路的婆子趁着漆黑的夜色,走进了点墨阁的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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