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舞锦月》墨染星璇

4、待选千金

　　明栩珅心中计议已定，淡淡对夕月说道：“此番苏家大老爷苏仁峰之女苏夕玥也在待选之列，我已安排好了，你替她去应选。”
　　夕月虽然已猜到了大概，真正听到他说出要让自己回苏家待选的时候，还是怔了一下，旋即立了起来，对明栩珅行了一礼道：“是。”
　　明栩珅把玩着手中的牙扇，对她淡淡一笑：“你可有把握？”
　　夕月仍旧低着头保持着行礼的姿势曲着膝：“属下必当尽力而为。”
　　明栩珅微微点头，又道：“苏家的事你既有这番见识，我也不多说了，只望你记住自己的话，保持头脑清醒。只要你不犯糊涂，以你的资质，苏家的家世，入选有如探囊取物。”说着颇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才又慢悠悠地道：“俗话说，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还有句俗话叫做，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夕月心中一震，明白明栩珅这是在向她许愿，只要她做好了她该做的，总有一日她父母的冤屈，他会替她洗清。她心中五味陈杂，前一世，明栩珅也曾对她说过一样的话，可那是在她当选舞月楼的花魁之时，结果她至死都没有机会报仇，这一世，她能吗？那深深刻在骨子里的恨意，父母用血与泪书写的冤屈，终有一日能够大白于天下吗？
　　思及此，她又轻轻应了一声：“属下明白。”
　　明栩珅慢慢合上了打开的牙扇，墨色的眸子望定她，少顷，容色淡淡地点头：“下去吧。”
　　苏夕月回到屋子里，芸娘已经等在屋中。见她进来，芸娘迎了上去：“我已经和其余几位师傅说过了，别的课暂且都停了，从明日起，上午跟着翟师傅学仪态，下午跟着针线上的秀姑学女红——你的女红如何？”青楼里的姑娘们用不着自己动手裁缝，但是有些客人喜欢那种大家闺秀型的姑娘，故此舞月楼也有专门教授女红的师傅。
　　苏夕月淡淡道：“小时候很是练过，不算多么擅长，只能算马马虎虎。”
　　芸娘与苏夕月相处三年，知道她肯说“马马虎虎”代表还能拿得出手，便安心了些，想了想又说：“我叫了针线上的人来，想给你做几身衣裳——按着如今江南那边流行的花样子和式样。”
　　苏夕月想了想，摇了摇头：“还是不要了吧，有心人计较起来，衣服料子，针脚花样，针头线脑的都容易露破绽，不如到了地方让苏家去做。”
　　芸娘想了想点头道：“你说的是，倒是我疏忽了。三爷让人传了话，苏家的人已经进了京，左不过十天功夫你就得过去，你想想，要带些什么过去。”
　　苏夕月给芸娘换了一盏热茶，坐了下来：“这个自然，只是有件事麻烦师傅着人替我打探清楚。苏家大小姐这几年可有什么声名？或是擅长些什么，或是有什么轶事。打听得越详细越好。”
　　芸娘掩唇而笑，眼角眉梢都是不自觉流露的风情：“放心吧，我刚从书房出来，就让蝉羽去前头打听了。”她口中的“前头”是指御影设在点墨阁的暗档，御影有专门负责搜集江南文人事迹的探子，许多细枝末节的资料都被记录在册，存在暗档，需要的影卫经允许可以去翻阅。
　　苏夕月闻言也是一笑，芸娘看得一怔，苏夕月性子原就清冷，近来更是极少笑，人都说她是冰雪美人，平日淡漠惯了，只觉得她是不会笑的，忽然这样展颜一笑，竟别有一种高洁明媚之态。芸娘不由叹道：“我没想到，你竟想去苏家，也不知道是福是祸。只是你这样的人品，若真的在舞月楼做个花魁，也到底是美玉落沟渠——虽则苏家可能是龙潭虎穴，但却是正经人家……”
　　苏夕月敛了笑容轻咳了一声：“师傅，不论在哪里，都是执行任务罢了。又有什么不同呢？”
　　芸娘闻言幡然，旋即微微点头一笑：“倒是我多虑了。”
　　苏夕月支开话题道：“我能不能带人过去？”
　　芸娘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妩媚神态，柔声道：“三爷的意思，你可以带一个贴身的侍女过去，我想过了，就让蝉羽跟着你，你们惯熟的，也省的俩人再磨合。”
　　苏夕月侧身垂了垂首：“多谢师傅。”
　　芸娘笑道：“不必谢我，我也是为了任务圆满——”一语未了，令月的丫鬟时雨在门外问道：“夕月姑娘回来了，我们姑娘问姑娘现在得不得空，想过来说话。”
　　芸娘本坐在内侧，门外看不到她，见时雨这么问，她曼声道：“时雨，请你们姑娘过来。”
　　时雨不曾想芸娘在此，忙应道：“是，婢子这就去。”立刻转身回去请来了令月。
　　令月还是穿着刚才见明栩珅时穿的衣裳，夕月思忖着以令月的性子估计这段时间都是坐不住的，便立了起来迎到门口，令月脚下莲步轻移，很快就到了面前，携了夕月的手问：“怎么这么久？出了什么事？叫我好生担心。”
　　芸娘轻斥了一声：“平日我怎么教你的？这么沉不住气，如何让人放心？你看看你，哪儿有一点姑娘家的样子，急急忙忙的，成什么体统？心里藏不住事情，怎么去见客？”
　　令月恭立着听了芸娘的话，果然换了一副神气，柔声道：“师傅教训得是，令月因担心夕月，一时失了体统，以后再不会了。”
　　芸娘示意时雨守在门口，让令、夕二人关了门，师徒三人进了内室，才对令月说道：“下个月就是花魁大选，你这毛毛躁躁的性子不改，叫我怎么放心？咱们不是普通人家，做错了事还有改的机会——”说着又看了夕月一眼，才又淡声说道：“夕月有了任务，十天半个月之内就要走了。你下个月也得开始见客，你二人既是我的弟子，我少不得要多叮嘱两句，往后就算万分之一的机会，你二人见了面，也须得装成素不相识。”
　　令月呆了一呆，默然垂头半晌，才低声道：“是。”又微微抬头看向夕月，欲言又止。芸娘见她的情形，知道她想些什么，便又说道：“规矩是早就说过的，你可知我在说什么？”
　　令月点点头，低声道：“我不会多问的。各人的任务各人自己知道。”
　　芸娘轻轻点了点头，声音清冷：“人生总有聚散离别，若连这也看不透，如何能当得大任？即便是生离死别，也当能风轻云淡，才是合格的影卫。”见令月已经恢复了平日温婉的模样，她微笑道：“今日是端阳节，厨上准备了好些粽子，一会儿我让人送些你们爱吃的来。兰草汤也备好了，记得沐浴的时候用上。”
　　令、夕二人柔声应了，芸娘淡淡笑道：“你两个这几年来日日在一处，感情好也是寻常事情，我也不在这里惹人厌了，你们有什么体己话儿只管说吧。”她说着看了看窗外的天空，轻叹一声：“再见，也不知是何时了。”说完自嘲地摇了摇头，走了出去。
　　令月与夕月目送芸娘出了院子，又回到屋中坐下，令月到底没有问夕月要去何处，只是叹道：“不想你我二人这么快就要分开。”
　　夕月难得的打趣道：“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哪儿能一生一世在一处呢？我走了不是更好，省的天天要你照顾我。”
　　令月摇了摇头，无奈地笑道：“原以为是我先出去，没想到竟是你先出去了。若是在舞月楼，好歹还能见到面，出了这里，可就是……也好，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以你的人才，去哪儿都是拔尖儿的人。”说着握了夕月的手道：“自己好好照顾自己。”
　　夕月点了点头：“你也是。”
　　二人正说着，门外响起了夕月的贴身侍女蝉羽的声音：“姑娘，后头的嬷嬷送了蜘蛛绒花和五彩缕、角黍粽子、午时花来。”
　　夕月闻声，知道蝉羽回来了，便应道：“知道了，把粽子拿去小厨房，别的东西拿进来吧。”
　　令月闻言站了起来道：“我也得回去了，马上是午膳时辰了，误了点下午的课就要迟了。”
　　夕月也不多留她，站起来将她送到了门口：“有空再来坐坐。”
　　令月一走，蝉羽便捧着装有绒花，彩线和午时花的匣子走了进来，夕月就着她手中看了一眼，便让她把匣子放在妆台上，转而问道：“查过了？”
　　蝉羽点头：“婢子查过了，这位苏家小姐闺名苏夕月，”说着看了看夕月的表情，见她没什么表示，才又接着说道：“她原叫苏夕辰，三年前改了叫夕月，平日鲜少出门，也没有什么特别显赫的声名。因苏大老爷对她十分娇惯，所以脾气不大好。”
　　夕月垂眸，过了一刻问道：“就这些？”
　　蝉羽想了想，又道：“她与她的表哥赵琦关系极好。”
　　夕月闻言冷笑：“三爷怎么让她就范的？”
　　蝉羽的声音毫无波澜：“是欧阳公子的手笔，她与表哥常借着去寺庙拜佛的名义私会，后来赵家要给赵琦议亲，赵琦知道了，就让小厮给她带信，她去了寺里求签，解签的告诉她，所求之事，应在一个‘走’字上。”
　　夕月闭目听到此处，心里已经明白了，微微抬起手示意蝉羽不必再说下去。
　　苏夕辰从小什么都要和她争，从前人家说她长得漂亮，苏夕辰就使劲儿折腾跟她比美；后来人家说她聪明伶俐，苏夕辰就发了狠读书写字想做才女；八岁的赵琦到苏家做客，见了五岁的苏夕月和六岁的苏夕辰，老是爱围着苏夕月转，苏夕辰恨得牙痒痒，明明是她的表哥，偏偏围着苏夕月转，到底自己哪点不如她？后来高低缠着母亲赵南君送她回外家住了三个月，回来以后一脸得意地向苏夕月炫耀赵琦多么喜欢自己。
　　那时候，苏夕月只觉得她无聊。
　　没想到她不仅无聊，她简直就是无知，难不成苏夕月死了，她就能变成苏夕月吗？居然把名字也改了！苏仁峰耍了那么多诡计，就是为了摆脱苏仁靖这个阴影，却不想自己的女儿第一个跳出来糟他的心，想想苏仁峰当时的表情，都觉得一定很精彩。
　　夕月声音轻柔，缓缓问：“人现在在哪里？”
　　蝉羽顿了顿，回道：“在宁州。”
　　宁州民风彪悍，蛮夷之乡，凭赵琦和苏夕辰的脑子，怎么也不会想到去那种地方，少不得又是御影的人插了手才有这等杰作，夕月知道御影的手段，明白自己这位堂姐是没法四角齐全的回来了，走过去坐在妆台前看了看蝉羽拿回来的匣子，拈了一朵石榴花在手把玩：“苏家怎么松的口？”
　　蝉羽轻声道：“这个，婢子没有查到，只知道是欧阳公子走了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