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舞锦月》墨染星璇

3、苏家女儿

　　三人谢过明栩珅，立了起来。
　　明栩珅声音依旧淡淡，却沾了一星笑意，使得屋内的气氛轻松了些：“果然如你所言，一个果决耿直，一个沉稳镇定。”这话却是对着芸娘说的。
　　芸娘微微一笑，回道：“她二人各有长处，却都很聪敏，堪当大任。”
　　明栩珅的声音里，笑意就多了些：“有了新的花魁，你的担子也轻些，可以着手再培养些新人。”
　　芸娘低头笑应：“是，属下知道了。”
　　明栩珅又道：“前日你说的那桩事，我已着人查实了，确有此事。”
　　芸娘立刻收敛了笑意，明栩珅又道：“李妃已在着手筛选身家清白的读书人家的女孩儿，这是个好机会。”
　　芸娘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转头看了令、夕二人一眼，才问道：“三爷有何打算？”
　　明栩珅的声音淡淡的：“齐王府历来经营的铁桶一般，针插不进，水泼不进，这一次李妃为我们开了这么好的口子，我们自然不能错过。”顿了一顿，又说起了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夕月，听说你是宣阳人？”
　　夕月前头听到他们说齐王妃选陪读之事，微微一愣，前世她也听说过这件事，听说是选了几位适龄女子进齐王府，名为王妃的陪读，实则为齐王选妾侍，一是因为齐王妃未有所出，二是因为齐王常年带兵打仗，在军中声望虽高，在文人中却没什么拥护者，皇室的婚姻，很难不与政治挂上钩。只是前世这件事似乎发生的比现在要迟几个月，不想这世竟是提前了。那时候她已成花魁，令月脸上的疤痕还未褪尽，所以并未让她们参与此事，后来隐隐听说过御影李代桃僵送去的女子没有被选上，也就没有再关心此事。正回想着，不料他忽然又把话题转到自己身上，愣了愣才答道：“是，属下从前家在宣阳。”
　　明栩珅轻描淡写地道：“宣阳有苏氏，是诗书传家的大族。”
　　夕月闻言抬起头来，不动声色地看向纱帘。
　　苏家，她当然知道！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苏家这两个字。她本是苏家的女儿，如今苏氏的当家族长是她父亲的庶兄，她幼年也曾是苏家养在深闺的尊贵小姐！此时此地明栩珅提起苏家，绝不会是随口说说，夕月不知道这一世到底是哪里出了偏差，为什么事情和前一世完全不同？
　　尽管心中惴惴不安，她还是平静地答道：“属下知道苏家。”
　　芸娘忍了一息，还是说道：“三爷，夕月她……还是令月合适些。”
　　明栩珅停了一停，并未理会芸娘的话，似乎是想了想才又对夕月说道：“或者，还是让你来做这一届的花魁吧，年纪虽然小了些，不过你性子沉稳，也无大碍。”
　　夕月心中有如飓风过境。
　　前世，她浑浑噩噩活了二十岁，不仅没有报得了杀父弑母的血海深仇，甚至连大伯父苏仁峰一家的面都没有再见到过！自己死于非命时，苏家还高枕无忧地在宣阳过着好日子！如今若能有这样的机会回到苏家，也许可以查出当年事情的真相，又怎能放过？
　　她眉毛也没有动一下，声音平静无波：“属下谨遵三爷命令。但苏家与属下早已毫无瓜葛。属下自从入了御影，已不再是当年的苏夕月。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既入御影，再纠缠在过去的恩怨中，只会为自己和他人制造不必要的麻烦。”
　　芸娘不露痕迹地松了口气，站得更直了。
　　明栩珅轻笑一声，口气闲适地说道：“既如此，你就回苏家去吧。”
　　令月一直没有出声，此时虽十分惊愕，却按捺住心中的好奇，看了身边的芸娘一眼，芸娘似乎也颇为惊讶，却也只是讶异地与令月对视了一眼。
　　明栩珅转而对芸娘道：“两年后的花魁人选，你重新挑。”
　　芸娘心知明栩珅十有八九是要用苏夕月去应齐王府的差事，也不多说，低头应了个“是”，明栩珅又淡然道：“她近年受的教导，别的也还罢了，只是这烟视媚行的仪态，还是要改一改，给你一个月的时间。”
　　芸娘低头又应了个“是”，明栩珅才道：“你和令月下去吧。”芸娘应了，看了夕月一眼，带着令月迅速地退了出去，轻手轻脚地带上了门。
　　屋内只剩下夕月和明栩珅二人，夕月心中略有不安，将手掌在衣袖中握了握，只觉得有腻腻的冷汗，纱帘内却传来脚步声，明栩珅竟一步步向纱帘走来。夕月不知他要做什么，手心的冷汗却是越腻越多。
　　不过须臾，明栩珅已走到纱帘前，手中折扇一翻，将那重重纱帘挑起，走了出来。
　　夕月是见过他的，所以见到他并不如初次见他时那样失态。
　　明栩珅锦衣绣袍，容颜明艳，一头乌丝在身后用淡蓝色丝带挽成一束，缎子一般垂在脑后，一袭月白色云锦交领长袍上以金线混着紫色丝线织出紫藤图案，越衬得他面如冠玉，长眉入鬓，高鼻深目，薄薄的唇微微弯成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一柄牙扇握在他修长白皙的指节中越显得他风流倜傥，这样一身打扮显得他就如一个文质彬彬的世家公子，又似文人骚客中的翘楚一般玉树临风。上一世第一眼见到他，夕月是很晃了一回神的。
　　可这时的夕月已是两世为人，与他也是隔世再见了，她见过的英俊男子繁多，早已不会为男人的容貌而动摇。何况她想起前世他被兄长明栩璟追杀，如此翩翩佳公子却弄得狼狈不堪，心里甚至隐隐有些难过。她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便稳稳地站在当地，垂睑肃立。
　　明栩珅倒是有些不解她那一眼为何显得有些悲天悯人，只是在他看来，这是他第一次与夕月见面，便也不曾多想，又觉得她沉得住气，不惊不惧的做派很入他的眼，于是微微抬手对她道：“坐。”
　　夕月谢过他，退着坐到了身后的一张太师椅上。明栩珅倒也没什么架子，自去对面的一把太师椅上坐了，声音轻快地道：“齐王明栩璟，与靖阳侯长女蒋婕结为夫妻已有三载，惜乎王妃膝下空虚，贵妃李氏已请了圣上口谕，在诗书传家的江南望族中，为齐王妃选几个陪读。”
　　明栩珅说话时一直看着夕月的眼睛，夕月不敢有丝毫松懈，恭敬地等着他的下文。
　　明栩珅虽是御影的主子，却不可能见过御影的所有人，他从未见过夕月，齐王妃选陪读之事原是欧阳谨的小动作，原先他不曾在意，不想欧阳谨竟将此事做成了，有了眉目，他才着意在御影中筛选，欧阳谨却直接就向他荐了苏夕月。而且明白地告诉他，自己已经摆平了苏家，苏家大小姐的人选，如今虚位以待。这样说起来，若不用苏夕月，倒真真是可惜。
　　宣阳苏家，从前朝起就是诗书传家的大族，出了一位太傅，一位尚书令，两位国子监祭酒，四品以下的官员就更多了，可以说是一门读书的种子。在江南，苏家的人是颇负人望，人人都说苏家有信有义，是仕林的典范。可是就是这个苏家，三年前居然出了一件大事。
　　苏家上一任族长苏老爷子有三个儿子，长子苏仁峰，次子苏仁靖，三子苏仁巩，长子与三子都是姨娘所出，唯独次子苏仁靖是嫡出，长子与次子的文采都十分好，皆有举业在身，三子无甚才名，却善于治理庶务，兄弟三人一直是兄友弟恭。三年前是大比之年，苏家的长子与次子同时下场考功名，嫡子苏仁靖一举考中了会元，庶长子苏仁峰也取了第三十二名。苏家一时风头无两，十分得意。谁知不曾等到殿试，就闹出了科场舞弊案，天子震怒，下令彻查，会元苏仁靖锒铛入狱，未及提审便畏罪自杀而亡，妻女都充为军妓，他的庶兄苏仁峰却因举报有功得到了嘉奖。苏老爷子受不了丧子之痛，一气之下撒手人寰，苏仁峰自然而然的成了苏氏的族长。
　　这个苏夕月，就是苏仁靖唯一的女儿，父亲的死讯传来，她的母亲触柱而亡，她也一头朝墙上撞去，却终究因为年纪小饿久了气力不济，留得一条命在，被御影的人偷梁换柱救了下来。
　　欧阳谨的提议，确实十分有趣。如今，若让她回苏家待选，一竿子下去，不知能惊起什么样的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