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左岸有风（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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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两点，飞机平稳降落在贡嘎机场。
乘客成群结队，裹着行李，一路高谈阔论，像搬家的蚁群。宁远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推行李箱，走在人群的最后，高跟鞋踩得蹬蹬响。左边隔着杠，是一大堆接机人群，闹哄哄的，中间挤着十来个穿肥大单袖藏袍的藏民，举着白色的牌子，上面写着歪七扭八的汉字。一个粗壮的男人走过去，寒暄几句，然后就是一阵震耳的大笑。
宁远捂着手机，说了句话，走得快了些。等到她寻到一个安静点的角落，已是五分钟过后。
她重新把手机放到耳边，轻声道：“好了。”
杨落落隔着电话抱怨个不停：“阿宁，你怎么一声不吭跑去西藏了？”
宁远说：“临时有工作，接了部新剧。”
“什么剧才接过来就要跑西藏去啊。”杨落落嘀咕着，“可靠吗阿宁，你可不要被骗了还帮着数钱呐。”
“没事，放心。”其实是不必因为这个来西藏一趟的。只是她本来就打算趁暑假出来走走，恰好时临又告诉她林沛也在拉萨。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原本是要在A市洽谈签约的，现在就改在拉萨了，两全其美。
杨落落说：“那你自己小心点，然后……然后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我们还得找实习单位呢。你要是不回来，我一个人多没意思。你……”
“杨落落！”宁远无奈，不打断她她能说上一个小时，“这边事情一结束，我就回去。”
杨落落顿了会，才笑嘻嘻地说：“那我等着你哟，你回来，我有好消息要告诉你。”
机场内空调很足，宁远靠在玻璃墙上，背心凉凉的。看一眼外面，阳光很灿烂，地面都能照出一朵花。她想起杨落落的话，后知后觉地笑了出来。
她翻出墨镜，戴上，又把太阳伞拿了出来，抬步往机场外走去。
机场外面很混乱，也很拥挤，私家车出租车停得乱七八糟，晒成古铜色的黑车司机三五一群，手臂伸得老长，大声嚷嚷着招揽生意。遇到有意的，目的地时间价位利索地一通介绍，然后笑眯着眼把人迎上车。遇到无意的，唾沫横飞，口若悬河，硬是凭着一张三寸不烂之舌把人给劝了上去。
那司机一看到宁远，眼睛就亮了。二十来岁的小姑娘，单纯又没什么在外行走的经历，又怕麻烦，可不是最好的生意么。上一个乘客行李都还在车外面，他就撂下了，两步蹿过来，挡在宁远面前，说：“姑娘，一个人，来旅游啊。这时候，高峰期，不好买票坐车。你看着来来往往的人，都坐咱的车，多好啊，景点直达，也不贵，来，上去吧。”说着，预见了结局一般，伸手要来捞宁远的行李箱。
可他没有想到的是，宁远居然一个侧身躲开了，淡淡说了句：“不用了。”然后走开了。
司机不甘心，几百块的车费呢，就这样放走了多不划算。他又在后头扯着嗓子叫了两声，宁远都不理他。他甩着脑袋嘟囔一声，再抬头，宁远已走得没影了。
走得可真快啊。
他就纳闷了，这样的游客，形单影只的，不买账的一般就两种人，一是有人接的，二是身上没多少钱，嫌车费贵的。可看这姑娘，哪种都不是啊，人也奇怪，冷冰冰的，你说小小年纪，那么高冷做什么嘛。
司机又朝着宁远去的方向看了两眼，忙着去拦下一个人了。
宁远撑着伞，绕开一段路，买了票，上了去拉萨的大巴。
西藏没有工业污染，环境很好，听闻走在山中野地，连风都是香的。那山峦，连绵起伏，在山脚下看，就像碧色的海浪铺天盖地席卷而来。那河流，映着山，映着树，映着简朴稀疏的建筑，仿佛卷着段段影像奔流而去了，可再一看，水还是那水，山树房屋也都是原来那样。宁远坐在靠窗的位置，戴着耳机看窗外的风景，一个多小时竟很快就过去了。
车子最后开到布达拉宫外面。
拉萨夏天也不怎么热，二十几度，早晚还得加一件长袖，就是紫外线太强，人走在外边，都得做好防晒。宁远手臂挂着包，撑开太阳伞。
她合着四周望了一圈，只晓得背后是布达拉宫，其它三个方向，无非就是房子车子和马路，除了风格跟以前所见不一样，还真没什么稀奇的。她目光一块一块招牌扫过去，想就近找个能住人的地方。
跟着后面走过来一个女人，领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小孩子不好好走路，一蹦一跳的，蹦着蹦着，一个趔趄就撞到了宁远身上。他妈妈吓了一跳，还不待宁远说什么，就开始道歉。
宁远一看，三十多岁的女人，烫着金黄色的卷发，化了淡妆，眼角有细纹，挺漂亮的，眼中是显而易见的歉意。她觉得没什么，说了句没事，开始在手机上找酒店。她困死了，车上吵，她都睡不着。
孩子妈妈也实诚，估计也不太好意思，又觉得宁远语气淡漠可能是心中不满，便开始找话题缓解气氛：“妹子，一个人来旅游啊。”
宁远翻着酒店简介，一颗心全落在上面，女人说话的声音就像蚊子一眼轻飘飘就从耳朵边上晃过去了。她只晓得有人跟她讲话，但不知道是谁在跟她讲，又讲了什么，她随意答了一声，心里想着，这家环境不好。
“你看这真是不好意思啊，孩子还小，这也不是故意的，你别往心里去哈……”她一连串说了好多，宁远手上动作一顿，终于注意到是刚才那个女人在跟她道歉。原来她还没走？这算什么，以为她生气了要计较？
小男孩也瑟瑟的，缩在女人腿后边，露出个头顶和一双大眼睛。
宁远说：“真的没事，撞一下而已。”要是对着杨落落，她可能会开玩笑说：要不撞回来？可这不是杨落落，她说不出这样的话，只能干瘪瘪解释两句，也不知有没有说服力。
大概是她的表情很诚恳，诚恳得除了诚恳就没别的表情了，所以女人相信了她，也不一味道歉了。她看见宁远屏幕上满满的酒店介绍，说：“姑娘在找住的地方啊，拉萨我熟，我给你推荐个地方？”见宁远没拒绝，又说，“不远，就在德丹林附近，环境挺好一小旅馆，装修漂亮，老板人也好，最适合你们这样的小姑娘住了。”
宁远顿了一下，问：“叫什么名字？”
“宁古。”
宁远知道，宁古，藏语里是正午的意思。她笑了笑，觉得这还真是缘分。她对女人说：“谢谢。”然后招手拦了辆出租车，开车门时，见女人和孩子还站在原地，就问了一句：“你们不去吗？”她觉得奇怪，听她口音，普通话挺标准，带了点北方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她既然介绍旅馆，那就是觉得不错了，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去。
女人笑了，说：“我哥在这边做生意，我去他那儿住。姑娘去吧，路上小心些。”
原来是这样，宁远点点头，想起身上还带了话梅糖，没拆过封的，想了想，拿出来给小男孩了。女人也信得过她，领着孩子的手，说让他谢谢姐姐。
宁远笑了笑，阻止她：“不用了，还要多谢你帮我介绍住的地方。”然后，上车关门。
宁古确实不远，坐车几分钟就到了。
的确是家精致的旅馆，招牌是深咖啡色，漆着木纹，“宁古”两个烫金大字笔画柔和。再里面，门帘后挂了串蓝色风铃，宁远掀开帘子，风灌进来，就是一阵清脆的响声。墙上贴了浅黄色的暗纹壁纸，错落着挂了几幅裱好的油画，柜台后面的墙上挂了本藏历，旁边一小幅佛像。天花板上是木制顶的吊灯，周围一圈水晶饰品。
老板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板寸头，身材有些瘦削，皮肤是经年久晒过后的黑，偶尔一抬手，掌心却很白。他是个四川人，说话总带着点口音，不明显，至少宁远不怎么听得出来。他一边给宁远办入住，一边搭话：“小姑娘A市来的？一个人？胆子够大啊。”
宁远说：“就出来走走，还要多少人？”
老板把身份证还给宁远：“还在上学吧，那暑假呢，不急，慢慢玩，别太累，万一高反了，一个人可不是闹着玩的。仔细着点，屋子里有氧气瓶。”
宁远应了声，道过谢，拿着钥匙上楼。
房间布置精细，收拾得很干净，果然是很不错的。宁远简单洗了个澡，也不管现在是白天，倒头就睡。
奔波了这么久，她真的是累了，不到五分钟，她便沉沉睡过去。再醒来，天已经黑了。
宁远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出来时把窗户全都打开透气。晚上温度低，凉风灌进来，一点都不像是夏天――在宁远的印象里，夏天从来都是能把地晒得裂开的太阳和一团一团贴着地面的蒸腾起来的热气。这样的凉风，即便是下雨过后，也是没有的。
宁远又站了一会，觉着有些饿了，才换过衣服，去旅馆旁边的饭店里吃晚饭。
她没穿外套，一出门就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搓搓手臂，步子快了许多，好在饭店真的很近，和旅店就隔了一个门面，很快就到了。宁远进去坐下，要了碗牛肉面。
店家实诚，指头大小的牛肉粒铺满了半碗面，最上面还撒了把绿油油的葱花。宁远食欲大振，很快一碗面就见了底。
吃完面已是八点多，路上行人已经很少了，三三两两。宁远冷，又抱着手臂回了旅店。
下午睡得太足，现在倒是睡不着了。她也是运气好，才进屋一会，外面就淅淅沥沥，开始下雨了。等她重新洗了个澡出来，外头已彻底成了瓢泼大雨。雨帘拍在窗户上，雨水贴着玻璃刷刷往下流，天又黑，隔着玻璃，除了水珠什么也看不透，像是电影里刻意渲染出来的镜头。不一会，又开始打雷。房间也不算太大，一时间全充斥着雨声雷声。
宁远心里堵得慌，本来是想码字的，强行坐了十分钟后发现根本不可能，思绪都是烦躁的。她索性找了部恐怖电影来看。
她把灯都关了，只留一盏床头灯。门，窗户，窗帘全部都检查一遍，关得严严实实。她抱着电脑缩到床上，打开播放界面后连床头灯也关了。屏幕上绿油油的光印在她脸上，忽明忽暗。
电影宣传海报还行，剧情就很渣了。大结局时很俗套的，主人公陷入幻觉无法自拔，一头扎到大马路上被车撞飞了。脑袋正好卡在车缝间，伴随着清脆的断骨声，头颅几乎是打着旋飞出去的，骨碌一通滚了好远。
宁远直接摁下关机键，蒙头睡觉。
第二天早上，宁远被时临的电话吵醒。
时临是宁远在文学网站的编辑，大宁远三岁，在网站工作两年了，心思很细致，脾气却很暴躁：“我靠宁远这都几点了，今天不是约了林导见面吗，怎么还不起床？快起来，不然迟到了！”
“……”宁远其实很想回一句，您老口中的林导到现在还没联系我呢，迟哪门子的到。
“还愣着干什么，快啊！林导今天晚上的飞机回A市，没太多时间的。快！！！”
宁远眯着眼，拿右手揉太阳穴，嘟囔一句：“我起还不行吗，林沛是你什么人你这么顾着他。”
那边停顿了三秒，刚起一个音调，宁远果断挂了电话。
她可不想一大早就被时临的狮吼功伤得体无完肤。
她磨蹭着，最终还是慢吞吞起了床。洗脸刷牙吃早餐，忙活完已是十点半，确实不早了。宁远靠在窗前，等林沛的电话――她没有林沛的号码，时临也没有，她跟林沛的所有联系，靠的都是他的助理小沈。时临毕竟不是她正儿八经的经纪人，有些事也不好开口。于是，这种煎熬的单方面决定的联系，宁远也只有受着了。
昨晚下过雨，今天又是个大晴天，空气洗过一样，呼吸着很舒服。又等了半个多小时，林沛的电话才打过来。
要说林沛，也就二十几岁，入这行没多久，近两年连着拍了三部名声响当当的大作，声名鹊起，发展势头很足，是娱乐圈响当当的一匹黑马。更重要的是，和那些手术刀化妆品包装出来的帅哥不同，人家可是实打实的天然帅哥，出身不俗，出了名的黄金单身汉。宁远没见过他，但见过报纸杂志上他的照片，的确长得好。
林沛说话很随意，说笑几句，就定下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到了傍晚，宁远稍微收拾了一下，出门前化了个淡妆，换鞋时又回房，换了身成熟点的衣服。
她下楼时，老板还在忙，鼻梁上架了副眼睛，对着电脑，键盘翘得噼里啪啦响。他余光扫着了宁远，咧嘴一笑：“出去啊？”
宁远说：“嗯，多久关门？”
老板说：“放心，不会把你关在外面。这天都要黑了，一个人出去可小心着点，这两个月游客多，事情也就多了。记好咱这的电话，有什么事不方便就说一声，表不好意思啊。”
“好。”宁远也笑了，这老板倒是个实心肠，心眼好。
“你等一下。”老板又弯着腰，在柜台下面一阵捣鼓，半晌，摸出来一本薄薄的册子递给宁远，“喏，地图，方圆五里，怎么着也走不丢了。”
宁远接过来，道了谢，这才出去。
她走得很快，不一会就拐了个弯，没影了。老板这才收回视线，心说这小姑娘就爱到处跑，都说了外面事多了。前阵子不还失踪了一个吗，挺漂亮一女孩，说丢就丢了，多造孽，这姑娘可是比之前那个还要漂亮。
林沛订的餐厅叫刚吉，口碑很不错的一家藏菜餐厅，就在大昭寺广场边上。二楼是露天的，傍晚时分能看见大昭寺的日落，因此很受欢迎。只可惜宁远到的时候，太阳已经下山了。
服务生把她领到二楼，此刻人已很多了，空气里一股浓郁的牛肉香味。林沛就坐在最边上的位置，他气质出众，又穿着藏区少见的白衬衫，所以一眼就可以找到。
林沛手肘撑在桌面上，脸朝着宁远的方向，背着光，不大看得清表情。脸上架了副黑框眼睛，斯斯文文的样子。动作也很斯文，他斜靠在椅子上，举着手，手腕扭两下，招财猫一样懒懒地跟宁远打了个招呼。
宁远有点意外，她没想到林沛会做这种有点幼稚却又带了点别样感觉的动作。可更让她意外的是，他对面，还坐了个人。
他背对着宁远，看不清长相，穿一身黑色休闲西装，看起来挺瘦的，手里拿了杯青稞酒。宁远以为是林沛的助理，也就没太在意，可当她走过去看清楚时，才觉得诧异。
这个人，长得也太帅了。
宁远不算颜控，相反，除了起床，她的自制力算是不错的。别说见到帅哥就两眼冒光走不动路，就是一眼一眼又一眼，那都是不可能的。可好看的东西，谁都喜欢多看两眼，无可厚非，宁远也不能避免。更何况，她真的只是看了两眼而已。
谁知，一直没甚动作的人，在宁远看他第二眼时却突然抬起头，几秒钟后，对宁远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然后，视线又移开了，双目照旧放空。
宁远现在的感觉就像做了坏事被当场抓包一样，莫名的心虚。不就多看了一眼吗，怎么感觉就这么灵，一下就知道了。可再一想，心虚什么呢，谁走出来还不准别人看的，奥巴马都没那么嚣张吧。一个大男人，这么别扭做什么，她还就看了，怎么样？
真是气人。
宁远把心底莫名其妙的脾气压了压，跟林沛握了手：“林导，我是……”
“宁远！”林沛接话，朝她眨了眨右眼，“我知道。”
宁远一笑，这才坐下。
林沛又跟她说笑两句，开始点菜。然后说：“这家店的藏菜做得很不错，我们边吃边谈。”
菜上得很快，林沛一边介绍一边寒暄：“宁小姐，似乎跟传闻中不太一样啊。”
宁远说：“林导跟传说中也不大一样。”
“怎么说？”
宁远打了个太极：“这可怎么说？”
林沛闻言，丝毫不顾形象哈哈大笑起来：“宁远是吧，太有意思了，我就说，《前朝》这种剧本都写得出来，怎么可能不机灵。我就喜欢这种机灵劲特足的孩子，聪明！”
《前朝》是最近刚播完的一部古装电视剧，宁远是原著作者，也是剧本编辑。本来宁远只是在网站写文的，可《前朝》大火，宁远也声名远扬，编剧这条路算是走得半稳了。
宁远就笑笑，也做不出别的表情了。林沛也就二十多岁吧，脸皮居然能厚道如此坦然叫她孩子的地步。
林沛倒是瞧着宁远更顺眼了，青稞酒一杯接一杯，兴致上来，还拉着宁远一起喝。但他还有分寸，嘱咐宁远：“就图个痛快，意思意思得了，别喝多了啊。”
宁远果然意思意思，就抿了一小口。
林沛拍手大笑：“真上道啊！”
宁远：“……”她配合着点头，夹了一块牛肉吃。
林沛酒量很不错，多少年红□□光中练出来的。宁远还没说上几句话，服务员就又换了一瓶新的酒。
林沛把酒杯倒着盖在桌面上，前三根手指头稍稍用力，哗啦一声，酒杯飞出去老远，刚好停在桌沿处。他从托盘上取了个新的，又倒了满满一杯：“这位。”他指指对面的人，“我朋友，打酱油来的，无视他就好。”喝一口酒，正了身子，又说：“你没有经纪人？”
看来是要开始说正事了，宁远放下筷子，说：“没有。工作上我只写剧本，其它事接触很少，用不着经纪人。”
“你很有天赋，各方面条件都很不错，没想过深度发展？”
“精力有限。”宁远浅笑着回答。
林沛的意思她明白。
在创作《前朝》之前，她也陆陆续续接过一些剧本，很多导演都要求她跟组，但她还是学生，要上课要考试，跟组几乎是个不可能的事情。因此，少有的谈拢了，有的就直接放弃了。也有公司要跟她签约的，尤其是《前朝》爆红以后。可这只是她的兴趣，如果将其视为生活经济的来源，她不确定在潜在的压力下还能否一如既往，保持这份兴趣。
所以，也只能辜负林沛的好意了。
倒是林沛很意外：“怎么，宁小姐还有其它工作吗？”
“这才是我今天来最主要的目的。”宁远双手圈住酒杯，说，“以前，我能花在剧本上的时间很有限，更别说跟组了。以后虽然会充裕一些，但跟组的可能性也不大。我知道导演对编剧的时间要求都比较高，尤其是对于这一类电影。但我……而且，这是我第一次接触电影剧本，我没把握能做到电视剧那个水平。”她一口气说完，顿住喝了口酒。她自己也知道，这样的要求，的确有些过分，可她大四要实习，她不想敷衍对待，最后两手落空。
“我想了很久，这些问题，还是当面说明白比较好。”毕竟谁都不愿意花白玉的价，买一颗菜市场的大白菜。
林沛指尖敲打着桌面，像是在思考。
宁远又说：“林导考虑一下，如果能接受，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如果觉得为难，那只能遗憾了。”说完，她圈着杯子放到腿上，底下多了层黑色的打底裤，液体就映出天空了。拉萨地处高原，太阳落山一段时间后天空依旧明亮，湛蓝透彻。
林沛也确实在思考。
一个好的剧组，导演和编剧是灵魂人物，整部戏的情节，细节，情感和寓意，都需要二者来把握。一部有深度的作品，断断少不了编剧的全程把关。他当初构思这部电影，本就抱着很高的目标来的。而且，西藏，藏文化，本来就极有深度，就连他自己，也没有绝对的把握。
宁远这个人，他早有耳闻。那时候，他还不知道她叫宁远，只知道有个叫十三的作者，像火山喷发的岩浆，眨眼之间就红出了视线，热得烫手。起初他还觉得十三这个笔名奇怪，可越来越响亮的名声，越来越多的作品，这名字听得多了，也就不觉得奇怪了，相反，还觉得别有寓意。
她这个要求，有同行跟他提起过，语气愤懑，说她不通情理不识好歹。也有想见上一面，当面妥谈的，但她从未以十三的身份公开露过面，隐私保护得极好，没有经纪人，对外联系都是通过编辑，想见都没门。当时他还觉得这人有个性有原则，挺喜欢的。但今天落在自己身上，才知道有多为难――喜欢是真的，聪明，漂亮，懂事，性子也安稳，没有圈里人惯有的势利和虚弱，最难得的是年轻，真正的前途无量。
但她提的问题，实际得很，也是真真的。
林沛心里叹了口气，真恼火，这TM不是老天在跟他开玩笑吗？
他看向宁远，她依旧半低着头，手里捧个杯子，也不知里面有没有被她看出一朵花――她是真的不在意，林沛想，决定权都在他。
他轻咳两声，也没有之前不经意间显山露水的导演架子了，整个人郁闷得很：“喏，你可是说过的啊，会尽你最大的努力的。”
宁远心知肚明，朝他举了举酒杯，轻抿一小口。
林沛灌下一杯酒后就看见她这个又轻又慢的动作，肺都要气炸了。知道他多困难才做出这个决定的吗，知道他要顶着多大压力吗，这死丫头，捡了大便宜还这么无动于衷，她难道不该好生喝杯酒以表谢意吗？真是太不上道了！
宁远看他瞪得比铜铃还大的眼睛，思索一下就明白了，有些好笑地敬了他一杯：“多谢。”
林沛满意地看她喝下去，然后突然心里咯噔一下：不久前他是不是说过让她少喝点这样的话？
他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一看对面的人，满脸毫不收敛的嘲笑，他心里都要给自己默哀了。
较个劲而已，脸都要丢到姥姥家了，他决定速战速决――他从公文包里取出个U盘递给宁远：“电子版合同，你拿回去看看，没什么问题的话就准备签约吧，里面有我和其他主创的联系方式，咱们电话联系。”说完，就要开溜。
宁远却问：“有纸质版的吗？”
林沛起身的动作顿住了，反应过来后，真的就从包里拿出了一份合同，还开玩笑：“这么着急。”
宁远把U盘还给他，大致翻看了两眼，然后就翻到了最后一页。那上面，已经有人签好字了。
她顿了一下，然后从自己包里摸出来一支笔，签下自己的大名。
林沛已经完全惊呆了，木偶一般，跟着宁远的眼神僵硬地取出另外一份。
宁远很快就签好了，将其中一份递还给他。
这下别说林沛，就是旁边一直被无视到底的男人，都意外地看了宁远两眼。
宁远不解：“有什么问题吗？”
这下林沛不好意思了，笑得很尴尬：“这个，因为投资方的原因，剧组资金有些紧张，所以……给的酬金不太高，你要不要再看看，好好考虑一下？”
他话落，宁远分明听见旁边一直未曾出声的人嗤笑了一声。她差点没忍住就要笑出来，但终于还是忍住了：“没关系。”其实酬金她是看清楚了的，哪是不太高啊，普通水平名气一般般的编剧酬金都比这个低不了多少。其实刚才她就看了一眼酬金这一项，传闻都说林沛有压榨片酬的恶趣味，今日亲身经历一遭，果然名不虚传。更离谱的是，他居然就这么睁着眼睛说瞎话，脸皮也太厚了点。
林沛果然是脸皮厚的，就尴尬了那么一小会，确定宁远是真的不介意后就哈哈大笑起来：“多么好的编剧啊，居然就被我给找到了，我真是个天才！”
事情也谈得差不多了，宁远收拾一下东西，准备离开。起身前对自命天才的人说：“的确是天才，但我还想对天才说句话。”她在天才得意扬扬的目光中淡淡开口，“我叫宁（二声）远，不是宁（四声）远。”
……
宁远走了，林沛在某人的大笑声中狠狠把合同摔到他身上：“笑屁啊，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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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远赶在天黑之前回了旅馆。
她喝了杯水，然后去洗澡。洗完澡出来后靠在床上开电脑。开机的那一会，她突然想起了今天坐在她旁边的那个男人。
那个人，她认识，在A市，他的名号甚至比当红巨星更响亮――EK传媒董事长兼总裁，季泽方。
他们仅有一面之缘，那时候，他一身黑色西装，她以为他是个雷厉风行，冷漠寡情的人。
她侧过身，又把合同从抽屉里拿出来掂了掂，然后翻到最后一页。上面只有五个手写字，除了她写的，还有三个，刚劲有力，形神俱备，透着股桀骜。
季泽方。
原来，他就是这部电影最大的投资人。
很搞笑的是，宁远此刻想到的居然不是这件事是多么巧合，而是今天林沛居然当着他的面，把酬金少的原因归结在了投资方身上。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左岸有风（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