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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左岸有风(9) ...

  •   林沛的办公室在二十层,装修风格跟公司其它地方别无二致,简约时尚,明亮宽敞。中间放置了一张长方形办公桌,上面堆满了资料文件,旁边是待客用的沙发,他就坐在那上面,一本杂志盖在脸上。办公室最右边有一道门,进去就是休息室,门没关,宁远无意间瞥见里面宽大柔软的床。
      小沈把她送进去就走了,他的办公室在对面,跟林沛隔着一条走廊相对望。宁远走过去,把文件夹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然后在林沛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
      林沛听见她放东西的声音,醒了,杂志滑落到他腿上,他一动,又落在地上。林沛完全没注意到,翘着二郎腿,让宁远再等一下。
      宁远问:“等什么?”
      “老大啊,他还在开会,待会就下来。”
      “电影怎么拍是你的事,他就是投资人,这些事还要亲力亲为吗?”
      “这你就不懂了吧。”林沛一副自负学识渊博的样子,“这部电影非同一般,是西藏政府那边建议拍的,最初的目的是宣扬藏区文化。刚好政府里一个人跟老大家算是世交,按辈分老大该叫一声伯父,老大就接下来了。这种关系,他当然得费点心,不能辜负人家的期望啊。”
      原来还有这么一层关系,但现在藏区,尤其是拉萨,旅游业这么火,驴友背包客一群接一群,跑了拉萨不够,还要往无人区跑。都这样了,藏区文化还有宣传的必要吗。
      “所以啊。”林沛说,“起步高,效果不是更好吗,懂不懂什么叫双赢啊。”
      宁远懂了,赚钱嘛。
      总坐着,没意思,反正东西已经拿过来了,看也不急在一时,宁远准备回去了,跟林沛说有什么事再告诉她。林沛拦住她:“别走啊,人好不容易进一次会议室,给个面子,等等呗。”
      像是看懂了宁远的疑惑,林沛笑了,有一种揭人短处的痛快和激动:“告诉你,全公司,没有比老大更清闲的人了。别说开会,你一天能在公司里见着他人就不错了。”
      是吗,那这公司还没倒闭,真是个奇迹。
      “呵,真正的高手,哪需自己动手啊。话一下,什么事都有人给办好了。”林沛打一个响指,“这才叫领导。”
      宁远想,那她父母可能并不算合格的领导,即便他们公司生意再好,股票价格再高。
      说话间,办公室门被推开,季泽方进来了。他看见宁远,有些意外,一边走一边松领带,最后直接把领带扯下来扔在一边。他坐下来,问林沛:“找我什么事?”
      宁远斜林沛一眼,林沛一点被戳穿的尴尬都没有,依旧笑眯眯的。小沈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进来,每人面前放了杯咖啡,又幽灵一般无声无息地飘出去了。
      林沛把剧本递给他:“看看,要是合适的话,试镜就要开始安排了。”
      “你是导演还是我是导演?”季泽方侧坐着,右臂搭在沙发沿上,左手揉太阳穴,冷冷地问。
      “我是导演又怎么样,我就打工跑腿,算不了什么,最后赚的钱还不都是你的,看看怎么了。再说,这电影还不都是你说要拍的吗?”
      季泽方闻言,坐正了身子。
      林沛眼睛一亮,有戏。
      季泽方端起面前的咖啡,慢慢喝了两口,沉默片刻,在林沛哈士奇一般充满希冀的目光中开口:“宁远,你跟我来一下,有事。”
      宁远在他之后站起来:“正好,我也有事。”
      ……
      林沛:“……”
      ――――
      两人去了季泽方办公室。
      季泽方办公室比林沛的稍大一些,除了基本陈设,又在落地窗旁边放了一套藤椅和玻璃面的圆几。宁远打量的时间,季泽方已经去拉下了百叶窗帘,刺目的阳光被隔挡在外,而办公室里开着灯,依旧明亮。
      宁远坐在他对面,说:“你真的很清闲。”他办公桌上放的东西,比林沛还少。
      季泽方说:“跟你说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
      “过几天再给你答复。”宁远说,“今天来,我有另外一件事。”
      “你说。”
      他漫不经心的样子,也不知有没有认真听她讲话。宁远说:“你们公司,是不是有个演员,叫于非?”
      季泽方沉默。
      宁远突然想起,林沛说他是公司里最清闲的人,于非也不是什么响当当的大腕,那么……他知道,或者记得这么个人么?
      季泽方想了想,只觉得这个名字耳熟,好像林沛前几天才跟他念叨过:“怎么了?”
      “他人怎么样?”
      季泽方笑道:“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他用手指贴着桌面,“你在艺人老板面前公然打探艺人的隐私。”
      宁远嘲讽道:“那你们公司所谓的隐私可真隐私啊,既然如此,不知道性别算不算隐私?”
      “可能也是算的,比如说,你的性别就挺隐私的。”他点着头,一脸老学究惯用的表情。见宁远抿起了双唇,他立刻见好就收,“于非什么样,我哪知道啊,托人帮你看看,有结果了告诉你。”
      宁远应下了。
      季泽方又说:“剧组那边,应该快开始试镜了,到时候你和林沛一起去。”
      宁远想起那日林沛说的话,答应了:“到时候通知我,我走了。”
      季泽方从抽屉里拿出车钥匙:“我送你。”
      宁远本想拒绝,但一触到季泽方不容置喙的眼神,就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了。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季泽方对当初拉萨的那个意外太过在乎了。但萍水相逢,他施以援手,救命之恩,维护之情,她应该感谢的。
      季泽方开车一点也不像他的性格,很稳。他左手握住方向盘,右手虚搭在上面,姿势很好看。车一路安安静静行进着,太阳刚没下山顶,凉风起来了,路上的行人也多了。经过一家地下超市时,宁远突然叫他停车。
      季泽方在路边停车带上停下:“怎么?”
      宁远说:“我去买点东西,你不用等我了。”
      她下车很快,季泽方本想拦住她,但一个晃神她已经走出好几步了。他看现在天色还早,路上人也多,什海离这也不远了,再想到她十分不错的身手,想必也没什么问题了。
      犹豫半晌,他驱车离开。
      超市最近在做活动,门口放了两个很大的液晶显示器,不知为何,显示器上漆黑一片,没有任何广告词。宁远站在超市入口下边的台阶上,透过液晶显示器,看见季泽方的车慢慢启动,随后汇入车海,消失不见。
      宁远心里挺难受的。
      她下了车,走过来,找到一个她能看到他,他却很难注意到她的地方,少说三分钟。他滞留那么久,不知是想等她,还是在做什么别的事情。
      这世上真心待她的人不多,上个月之前,他们还是两条毫无交集的线,如今机缘巧合汇在一起,他有责任,有担当,有魄力,对一个几乎陌生的人,做到了本分,乃至情分。说真心尚且有些夸张,但这份情,宁远握在手心是沉甸甸的。
      老师,杨落落,时临,抑或季泽方,她本说过对这样的人要坦诚相待的。可今天,就在刚才,她撒谎了。
      宁远深吸一口气,整理好情绪,走了出去。
      从刚才这条路往前走,三岔路口右拐,有一家花店。城市中心,发展日新月异,六七年的时间,就连那家超市旁边的店面都从化妆品变成服装店又变成养生馆接待室了,这家花店依旧开在这里,风吹雨打毫不相关。
      花店不大,但一丛丛,一捧捧,花团锦簇,灼灼其华,缤纷灿烂,满室飘香。老板是个三十来岁的女人,长得很漂亮,气质出众,谈吐优雅。她见了宁远,笑道:“来了?”
      宁远点点头,她说:“稍等。”不一会,她就包好了一束玫瑰,红花绿叶,烈焰似火。宁远付钱道谢,出门上了辆出租车。
      车在南山墓园外停下。
      除了车资,宁远多给了师傅两百块钱,请他在墓园外多等一会,顺路载她回去。
      师傅是个老实人,接了钱当然熄了引擎等到底。他看一眼外边的天色,不早了,估计待会天就得黑。他嘱咐道:“姑娘快点,天黑了就不好走了。”
      宁远应下来。
      她沿着小路往里边走,到了墓地里,几百座墓碑一排排,一列列,均匀规则地铺散开来。墓地里除了她一个人也没有,冰冷的石碑伫立着,遗像紧紧贴在上面。
      左拐右拐,这条路她已经走了无数次。终于,她走到一座墓碑前,轻轻把一束玫瑰放在前边。
      墓碑遗像上,是个年轻帅气的男生,十八岁左右。不像一般遗照的正经或微笑,这张照片显然是抓拍的,面部稍微有一点偏,头发硬硬的,跟脾气一样,满脸满眼都是少年特有的桀骜不驯。他似乎在看什么东西,不屑的感觉十分明显。那双眼,漆黑如墨,深如夏夜和风之下的池水,叫人一眼就能望见过去。
      宁远掏出手机,调出生日歌,设成单曲循环,播放,欢快的旋律传出去老远。她拿纸巾擦拭墓碑,擦照片外的一层玻璃。她一边擦,一边说着话。
      “陆南,你今天满二十三岁,我唱歌不好听,就不给你唱了。”
      “好久没来看你,今天差点都不敢来了。”
      “昨天晚上梦到你回来了,我都好久没梦到你了。落落说我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我昨天忙着改剧本,都没想起你啊。”
      她擦完墓碑,把纸巾团到一边,靠着碑棱坐下来,暮色四合,天边金色的晚霞终于一丝也见不到了,黑暗像魔鬼的迷雾席卷而来,将她包围,吞噬。她仿佛看见好多年前的傍晚,漫天艳艳霞光下,她靠着他坐在草地上,地上一袋穿了洞的贝壳,他忙活着,给她做风铃。金色的光透过云层,像一把闪亮亮的碎金洒了满地,那光穿透他细碎的而发,将他耳廓映得橙黄。
      那一天,是六年前的今天,他十七岁的生日。一转眼,她都二十一了,他还停留在十八岁的模样,今生今世,永生永世,在她生命里,再也无法改变。
      天黑了。
      宁远也不知她坐了多久,生日歌在夜色里一遍又一遍地循环,空旷寂寞,声声摧人肺腑。
      她该走了。
      她一遍又一遍抚摸着他苍白的遗像,笑道:“陆南,以后没事,我就不来看你了。要是这日子我哪天过腻了,再来看你吧。”人终归是要走的,没有谁离不开谁。当初陆南死得时候,她就觉得天都塌了。可到了现在,她也活得挺好,做起其它的事,她连想都不会想起他了,偶尔做一场梦,也只是梦而已。
      她收好东西,按来的路离开。身后的少年,依旧高傲,依旧美好,可他的生命,早已埋葬在脚下这青青草地之下了。
      天已全黑,宁远就靠着微弱的月光认路,走到墓地旁边的小道时,她顿住了。
      左边的小树林里,透过重重阴影,在那丛巨大的灌木后,有一双血红的眼睛,像地狱爬出来的恶魔。他安静地蛰伏,视线深深吸附在她身上。
      宁远脑子一片空白,身后行列整齐的冰冷墓碑仿佛一瞬间变成了恶魔阴气冽冽的门徒,他们脸色苍白,挥舞着手臂,张着血盆大口,桀桀向她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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