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夹竹桃》沙末

2、住院2

　　中午一过，方怡就离开了，下午她约了Peter一起看电影。
　　下午，唐玉的爷爷并没有来，倒是姑姑唐昕和秦致远一起来了，拎着从家里带来的大包小包。知道唐昕担心自己的侄女，秦致远特意把原本排在下午的会议推迟了，还亲自陪着唐昕一起来了医院。
　　“ 爷爷他本来就有哮喘，我担心来了被传染病菌引发了，所以就叫他这几天先别来医院。等你好些了没那么严重了，再叫他来。” 唐昕一边整理着带来的生活用品，一边说道。秦致远进来后打了个招呼就坐在了沙发上。
　　“ 现在感觉怎么样了，小玉？有没有好一点？” 秦致远问道。
　　唐玉已经坐起来了，她中午睡了一会，此刻口干舌燥，肺部和气管好像因干旱而龟裂的土地一样，粘滞的缝隙互相摩擦着，蹭破了毛细血管。她想说话，但发现胸腔内但凡有空气流过的地方，都像被火苗舔着一般灼热。她只得轻轻地晃了晃脑袋，似点头也似摇头。伸手拿过床头柜上的水瓶，背过身去摘下口罩，喝了一口。
　　唐昕整理好了带来的东西，就坐在了床旁边的椅子上，“ 上午医生看了怎么说？”
　　唐玉使劲咽下刚才那口水，感觉胸腔里的明火被灭掉了不少，“ 吃了药，照了X光。” 她的声音又低沉又沙哑。
　　唐昕点点头，示意唐玉不要说话继续喝水。她转而站起身，走到床尾拿起了唐玉的住院记录簿，翻看了片刻，“ 原来你的主治医生换人了。”
　　“ 哦？” 坐在沙发上的秦致远听了皱了一下眉头，思考了几秒，“ 应该没什么问题，这间医院的医生都不错，水平不会相差太多。”
　　唐昕听了笑着点点头，“ 你选的地方哪里会有错！”，接着两人交换了一个带着暖意的眼神。
　　“ 看时间医生应该一会就来了。” 唐昕放下了记录簿，“ 等他来了再问具体情况吧，X光的结果应该出来了。” 说完她又走回床头坐下，和唐玉简单地聊着天，唐玉大部分时候都是用点头和摇头回应她，偶尔才说几个字。
　　不一会，秦致远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下来电显示，“ Andrea”，秦致远按下了接通键。Andrea是秦致远的秘书之一，主要负责行政方面的事务。病房里的信号似乎并不好，秦致远冲唐昕打了个手势，站起身走向门口。
　　唐昕冲他笑了一下表示理解，转头低声对唐玉说：“ 过几天老秦要去印尼出差谈一个项目，Andrea应该是问他行程的安排。”

　　周家明此刻已经和护士走出了五楼的电梯，他手里拿着唐玉的X光报告书。一出电梯，他就看到了走廊一侧正在讲电话的男人。个子很高身姿挺拔，身着藏青色的西装，一手拿着电话，一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他的声音低沉而洪亮。周家明和护士朝着他的方向走去，那正是502的方向。很快，周家明就发现，这个男人正是在502的门口打电话。
　　看到穿着白大褂的周家明走过来，秦致远立刻意识到他就是唐玉的主治医生。原来是个这么年轻的医生，他暗自想到。不过很快秦致远就放下心来。因为他和这里的院长有过几面之缘，周院长留给他的印象相当好。秦致远觉得来这里看病不会错。
　　周家明终于走到了秦致远的身旁。秦致远还在通话中，他站在病房门口冲周家明点了点头。周家明也回复了他同样的动作。点头间两人互相交换了一个礼貌的笑容，看清楚了对方的容貌。男人走向成熟所需要的时间要远远长过女人，即便存在着这样显著的时差，男人仍然是女人一辈子最好的老师之一。就像一本书，女人把男人从薄读到厚，又从厚读到薄。然而却又会时不时发现，自认为已经理解的部分，又突然间变了字体和语言，成为了完全陌生的知识。如果说28岁的周家明仍带着30%的孩子气的话，那么这种孩子气在秦致远身上也许连5%都不到。而且就连这5%都不到的孩子气，恐怕也只有唐昕才见过吧。秦致远的相貌并不是用精致美妙的语言来形容的，“五官端正”，“相貌堂堂”这种偏中性的词汇更加适合他。眉目间透着轩昂的气宇，不需要刻意肃然起敬，因为在这种人面前，过度膨胀的自信会自然而然地自行收起。
　　周家明并没有停留，径直敲了敲房门。透过门上的玻璃窗 ，他看到床头一位身着西装套裙，妆容精致的女士转过头来。
　　“ 请进！”，唐昕抬起眼睛。看到周家明推门进来，她轻盈地站起身来。唐玉也转过脸来看着周家明。
　　“ 下午好，我叫周家明。是唐玉的主治医生。” 周家明向唐昕打了个招呼。
　　“ 周医生，你好！我是唐玉的姑姑，唐昕。” 唐昕无论仪态还是神情都落落大方。她今年33岁，正处盛开的年龄中心。这个年龄的女人，搭配着这种自信，不需要背景陪衬，本身就是一颗从任何角度看都闪耀着光芒的钻石。无论是被托在手心，挂在胸口，还是被遗落在首饰盒落灰的夹层里，她都会带着自己的宇宙旋转，无论你是否在她的引力范围之内。
　　周家明也被唐昕的气场所感染，不自觉地笑了一下表示礼貌。和唐玉一目了然的山水风景画不同，唐昕的景色层次感更加强烈，焦点也对得更远。也许眼前的景物是模糊的，但是越是深远，细节就越是清晰。这与她这么多年复杂的生活和工作经历密不可分。自从唐玉父母还在她姗姗学步的时候就因意外去世后，唐昕就和唐玉的爷爷奶奶肩负起了照顾她的责任。唐玉初中的时候，奶奶也因中风离世。唐昕就成了唐玉青春期最好的朋友和老师。两人又是姑侄又是朋友，分享着很多爷爷都不知道秘密。当然，唐玉也会有隐瞒着唐昕的事情，比如说她的第一次。那件事情，她倒进了方怡的树洞，作为方怡把同样的事情倒给她的回报。
　　周家明走到床尾，拿起唐昕之前放下的住院记录簿，翻看了片刻，“ 吃过药了吗？” 他看着唐玉的眼睛笑着轻声问道。问的时候他脑海里莫名就浮现了上午看到的那张脸。
　　唐玉点点头。
　　“ 周医生，唐玉的情况怎么样了？” 唐昕关切地问。
　　周家明看向唐昕，“ 化验报告出来了，“ 他拿起手上的文件夹翻开来，边看边说道：“细菌性肺炎，需要住院治疗。”
　　说话间，秦致远轻轻地开门进来了，默默地站在一旁听着。
　　唐玉感到有些慌，看向了她的姑姑。
　　唐昕倒是很淡定，她用鼓励的眼神看了看唐玉，转而问道：“ 周医生，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呢？”
　　“一般来说，大约一周左右。”
　　唐昕听了露出了稍稍为难的脸色，“ 小玉，这段时间我会尽量天天过来陪你。”
　　“ 唐昕，明天早上的会议由我来主持。你趁早过来医院陪小玉。下周的事情能推迟就推迟。”秦致远突然开口了。
　　唐昕和周家明一起看向他。唐昕轻轻舒了口气点点头，露出感激而温暖的笑容。周家明也笑了笑，接着低头在记录簿上写了几行字。写完他看着唐玉微笑着说道：“好好休息，别着凉。”
　　他的话好像山水间穿梭的一阵风，将唐玉的紧张情绪散去了很多。唐玉笑着点点头。
　　周家明加深了一下笑容，“ 护士会按时过来送药，你好好休息注意别着凉。“
　　唐玉轻轻呼出一口气，看了看唐昕，对周家明说：“ 谢谢医生！” 声音仍旧是低沉而沙哑。
　　因为整个呼吸道都不舒服，唐玉很少跟周家明说话。这简短的几个字，却莫名让周家明心里一阵欣慰。
　　“ 那我先走了，明天上午再见！” 周家明的语气带着愉快。

　　下午5点一过，周家明正坐在办公室里处理一些行政事务。他的手机像往常一样响了起来。来电显示 “ 张可心”。
　　“ 喂。” 周家明的语气好像水一样平淡。
　　“ 家明。忙不忙？好久没见你了，今晚回来吗？” 张可心的语气带着一丝疲惫和一丝期望。她和周家明在美国读医的时候就认识了，不同于周家明的心肺外科，她的专业方向是儿童专科。回国后就一直在圣保罗私立儿童医院上班。在美国的时候，她就和周家明同居了，回国后原本也一起住在周家明位于半山的名为桉树园的公寓里。相处的日子久了，也就是平平淡淡而习以为常。只是最近快两年以来，周家明总是以离医院远为借口，很少回到那里。他平时自己住在市区的酒店式公寓，周末有时会回父母的别墅过夜。不需要加班的日子，张可心总是会打个电话给周家明，期待着他给出一个肯定的答复。然而终究十次有九次是失望。偶尔，周家明也会不请自来。有几次张可心下了晚班回到公寓，发现他在客厅一边看电视一边玩手机。那种惊喜会让她一天下来的筋疲力尽瞬间碎成粉末。她会竭尽所能地讨周家明的欢心，尽管对着态度并不明朗的周家明，这比上班还要辛苦。
　　“ 今晚加班，不回去了。你早点休息。” 周家明依旧是平淡的语气。挂了电话，他继续着手头的事情，情绪没有丝毫的波动。
　　周家明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时候，自己对曾经倾入全部心思的张可心，开始有些心不在焉了。他们之间并没有吵过架，也没有谁背叛谁的迹象。以前他们聊的最多的话题就是医学，医院和病人。可是周家明渐渐地发现，他对这个话题，似乎厌倦了。就好像吃了太多同样口味的食物一样。可他看着每天忙完工作回到家，兴致勃勃地跟他分享一天经历的张可心，又无从打断她。就这样，他一直默默忍耐着，微笑着倾听。终于有一天，下班后，周家明没有回到这里，而是直接去了他名下的另一处物业。一个人坐在酒店式公寓的沙发上，周家明感到了一阵久违的轻松。渐渐地，这便成了常态。张可心曾经不止一次地提出要和他一起搬去那里，然而每次都被周家明婉言拒绝了，理由是他睡得晚又起得很早，张可心在那里只会两人互相打扰休息。
　　有一次，张可心看着难得回来但只是拿了点东西就要离开的周家明，实在忍不住了。她冲到门口一把扯住他的西装袖子，“ 你一直以来到底是什么意思？！你把这里当什么了？我们又是什么关系？！” 张可心有点抓狂了，这也是她自从认识周家明以来，第一次用这么激动的语气说话。周家明看着她的样子，眼里露出了一丝惊讶，然而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我不是告诉过你吗？明早很早就要上班，这里开车过去路上就要花很多时间。”
　　“ 不对，那只是一个借口！” 泪水铺满了张可心眼眶，摇摇欲坠。“ 你是不是已经厌倦我了？想要跟我分开？！”
　　周家明怔了一下，他竟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轻摇了一下头，那分明是无奈而不是否定，“ 可心，早点休息吧，明天一早还要开会，我先走了。”
　　也许谁都没有错，错的只是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