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君恨谁》秦音萧瑟

10、喘息

　　端水的路上，我想象着尹残照会以水太冷或太热诸如此类的理由把一盆盆脏水往我身上泼。转念一想，以他的身份应该不屑做这种女人撒泼的行为。回到他房间时，他正坐在床边沉思，神情悠远，眼中有着痛楚。这一刻，我忽然觉得他并不是那么的十恶不赦，他只是用错了方式。意识到我的存在，他收敛了心神，目无表情的看向我说：“替我脱鞋。”我慢慢走到他面前放下水盆，脱起他脚上的锦靴。他的气息平稳的从我上方传来，我不敢抬头，假装专注的脱着鞋袜。可能是因为长期没有受阳光的照射，他的脚很白皙。脚掌厚实，脚趾……我惊讶的发现他的左脚竟然只有四根脚趾，小指部位是残缺的。仔细看，脚上还有些伤痕，因为时间的关系，已经不太明显。“怎么？”他忽然问道。我被吓了一跳，手上的力道不自觉的大了点。见他没发现异样，我恢复镇定，假装若无其事的将他的脚轻轻置入盆中。我拿起纯白棉布小心翼翼的擦洗着他的双脚，室内只闻得水波流动的声音。

　　“这双脚很丑陋吧？”尹残照略显沉郁的声音在我头顶上方响起。我停下手上的动作，不明所以的望向他。他没有理会我，双眼瞪视着双脚。“知道这些伤是怎么来的吗？”“怎么来的？”好奇心的驱使让我问出了心里的疑问。直觉告诉我这伤跟我有关。他闭上了双眼，再睁开时，眼中充满暴戾。“这都拜你爹所赐。没有他，我的脚趾不会残缺。没有他，就不会有今天的尹残照。”他看向我说，“你害怕吗？”我愣愣的看着他，消化着他说的话。他是因为被陆崇迫害，所以才会用这么残忍的方式报复他？我记得他说过陆崇派人奸污孕妇，难道……“啊！”一只手猛的抓住我的头发，用力将我的头摁向水盆。我挣扎着用双手支撑水盆边沿。“你干什么？”头顶传来恶魔疯狂的叫嚣。“我要你好好看看这双脚！看看你爹是如何残害我的！我要你记住，记住你们对我做过的一切！”我感觉自己的脸离水面越来越近，我甚至能感觉到温水潮湿的气息。“放开我！放开我！”我的双手已经无法再支撑，划入水中，无力的寻找着支撑点。

　　渐渐的头上的手不再施力，我急忙摆脱他的束缚，往旁边滚去。一番折腾下，额前的发丝有些微湿润，凌乱的贴在脸上，我喘着气，惊慌的看着眼前这个喜怒无常的男人。他已恢复平静，抬起一脚，冷淡的说：“擦干净。”我顿感无力，眼前这个男人，太另类，不，应该说太变态。我实在无法猜测到他下一步会做什么。犹豫间，他又催促道：“过来把你的事做完！”我嗫嚅着走到他身侧，拧干棉布帮他擦脚。“你说什么？”他斜睨着我不经意的问。我不看他，自顾自说道：“这双脚并不丑，它只是受了伤，现在伤口已经愈合，你还是可以行动自如。很多人就没这么幸运，他们失去的是整只手或脚，甚至是双腿。但是他们并没有自暴自弃，而是勇敢的面对生活，坚强的活着。残缺并不可耻，有时候反而是种美。”说着擦脚的手不自觉的轻柔了起来，人总是会不自觉的同情起弱者。抬头看到他异样的眼光，仿佛在看怪物般。半晌，他忽然冲着我吼道：“滚！滚出去！”水盆被他一脚踢翻，水洒了一地。我半刻不敢逗留，捂着耳朵飞奔了出去。

　　那晚之后我一直提心吊胆，怕哪一天他又会来找我麻烦。索性他被皇帝派去办事，离开了青珏城一段时间，而我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转眼之间已入冬，算算时间，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已经四个月，这四个月比我在现代的十年都要漫长。有时会想，是不是我在现代的生活太过惬意，所以老天才会安排我来到这里，让我明白幸福并不是必然的。不知道在现代的他们是否过的快乐，是否还会记得曾经有这样一个人，在他们心里留下过痕迹。花谢花非花满天，红断香残有谁怜？我提着木桶，走到井边，自嘲的笑起来，什么时候开始我变的这么哀怨了？

　　打水是我每天必须的工作，一早起来就要把各房各院的水缸都灌满。这原本是由男仆做的，但自从我来了之后，这些活就落在我身上。我从出生到现在都没干过什么体力活，起初不能适应，经常把水洒到地上。陈嬷嬷就会在众多仆役面前用她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数落我一番。可惜我向来都是不受教的，全当她是在唱歌了。我从井里打了桶水，全数倒在堆满衣物的木盆里，开始了一天之中最痛苦的工作。在只有零下几度的气温中，双手泡在冰冷的水里洗一堆堆如山的衣物。陆玟幽如白玉般的双手在冷水的浸泡下红的发紫，掌间不知何时已布上了粗砺的茧子。一阵寒风袭来，冻的刺骨，我不自觉的裹紧身上微薄的袄子。除了洗衣服之外我还要打扫庭院，清理池塘，扫茅厕和倒夜香。虽然每天有数不完的工作，但我觉得生活的很充实。偶尔做梦会看到翼之晶亮的眸子，以及杭祺之温润如玉的侧脸。但这些都被另一张男人的面孔取代。那张脸时而痛苦的扭曲，时而残忍的狂笑，时而无声的冷漠。让人想逃避，却又无处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