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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希望(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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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孟彻和陈琪最终没有流落街头。
实习那个月陈琪的收入远超他们预料的高——他们计算收入时都没算加班费,再加上熊医生帮人做手术的钱,不仅结清了房租,还有结余。
恒通的加班费和加班时限比其他公司都高,但相关审核也非常严格。据说整个公司能通过审核,以公司规定的最高加班小时数获得全额加班费的员工,五根手指都数得清,更别说陈琪还在实习期,他的加班费实际上是领导破格批的。
张尚可为此专门发邮件,列出陈琪每天上下班打卡记录和工作内容,后面甚至有公司老总的签字,对此次特批做出解释的同时,也达到了树立典型的作用。
然后陈琪多了个外号,“小工作狂”。
此时小工作狂陈琪同志正在菜市场里,勤勤恳恳的卖黄瓜……削黄瓜刀。
他好不容易才说服孟彻和熊医生放他出来。毕竟家里经济压力太大,秘书的工作收入不高,熊医生的工资不仅要还房贷,还要负责每个月的生活费和孟彻身体的住院费用,实在周转不开。
陈琪脸上贴满黄瓜片儿,乍一看跟绿巨人他儿子似的,腰间围个小兜,里面放着三十多把削黄瓜刀,面前还铺着张塑料布,堆着一堆黄瓜片儿,三堆黄瓜,写着“0.9元\\斤”。
“黄瓜美容刀,片出来黄瓜又透又薄像月亮,比普通黄瓜刀省黄瓜美容效果更好嘞!走过路过停一停看一看嘞,黄瓜美容刀,只要十五块,十五块一把黄瓜美容刀!”少年清亮热情的嗓音在吵杂的菜市场中十分引人注目。
他一下班就来了,这个菜市场里有个地铁站,每到五六点钟都有好多在附近工作的年轻人穿过菜市场乘地铁。
一个打扮时髦的年轻姑娘走过来:“有没有其他颜色的啊?怎么连包装都没有?”
陈琪连忙放下正削着的黄瓜,摘下手套从包里拿出六七个五颜六色的“黄瓜美容刀”:“红的,橙的,黄的,绿的,蓝的,紫的。包装在这儿,体积大不好带,我就都用保鲜袋装了。您瞧这不锈钢刀片都雪亮的……”他抬头瞅见那姑娘的脸,一顿,继续道,“保管全新现货。”
居然是恒通的前台小妹!
陈琪脸上全是绿油油的黄瓜片儿,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前台小妹没认出来,也就觉得这人眼睛长得好,皮肤看上去也不错,估计天天在这儿贴黄瓜真有点作用。
“拿这个蓝的吧。”
陈琪麻溜地把钱塞进腰包的侧袋,把保鲜袋套着的“黄瓜美容刀”递给她,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继续套上手套削黄瓜叫卖。
“韩国品牌,高档树脂盒,不锈钢刀片,削出来厚度只有0.7毫米……”
“小伙子,帮我称几根黄瓜。”
“好嘞!”
陈琪又连忙弯腰拽了个塑料袋拿电子秤称黄瓜:“两块三,谢谢。”
好几个小时吆喝叫卖,弯腰站起,陈琪好一段时间没吃过苦头的身体居然有些受不住。
去年刚成年的小少年一边拿出熊医生准备的胖大海喝了一大口,润润喑哑发疼的喉咙,一边暗暗唾弃自己的堕落。
想当年,别说在街边卖几个小时东西,他夏天穿着厚重的布偶装都能在商场门口站一整天。其他成年人都中暑了,他一点事都没有。
直到夜幕低垂,小吃车上的灯光照亮整条街道,陈琪才按着酸疼的小腰把地上的东西都收拾起来,放到自己的大旅行包里,像一只背着沉重的壳子的蜗牛一样慢慢往地铁口走。
夜色中的菜市场依然亮着漂亮的橙红色灯光,零零星星的小贩还带着几乎售罄的商品坐在路边期待最后几个客人把货物买光,散发着臭味的垃圾和飞舞的苍蝇在夜色中仿佛也低调了许多。陈琪长叹一口气,背着沉甸甸的背包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在坑坑洼洼的泥路上。
他脚上穿的是一双旧运动鞋,上班那套行头和公文包都锁在办工桌下面的抽屉里。
他和孟彻从中午开始“轮换”,孟彻上早班并在网上兼了份翻译的工作,陈琪从下午开始上班,收摊后回家还要看书准备考会计证。
在精明的孟彻看来,以现在陈琪的劳动价值,与他已经为之付出的金额相比,无论多高的利率都必然面临有借无还的结果。所以为了稍微挽回一点损失,他决定监督陈琪完成其生命价值的升华——考到会计证。
陈琪尝试过说服孟彻让自己做更多的工作,被孟先生带着冰冷的微笑,没用一个激烈词语的“说”到恨不能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原来他的工作就是努力使用自己的脑细胞,免得孟彻使用他的大脑的时候,初级的大脑跟不上孟彻这个高级灵魂的运转速度。
工作、学习、摆地摊,每一秒钟都恨不得掰成两瓣用,回家几乎一沾到床就沉沉睡去,第二天醒来时自己已经衣衫革履的坐在办公室里对着电脑发邮件了。
不过……陈琪来回数着兜里几块几块的纸币,稚嫩的小脸上不由露出灿烂的笑容。
他非常幸福。
现在他赚到的每一分钱都会被孟彻记在本子上,因为两人共用身体,所以本子里他和孟彻的收入是算在一起的,再加上大力的收入,被统称为“家庭月收入”。
孟彻、熊医生和他,组成了一个家庭!
从上周开始,他们家的“月结余”终于不再是红色,而变成了代表存款的黑色!
那天陈琪没事就拿出本子看,差点把那个可怜兮兮的黑色数字摸掉色,还兴冲冲地跟包括张尚可在内的好几个同事分享了这个好消息,然后意外的被张尚可涨了工资。虽然第二天上午孟彻就找张尚可谈话,以无功不受禄为由拒绝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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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琪走到小区门口,看见几个穿着黑背心,露出满身纹身和腱子肉的大汉站在那里,正在和保安争吵。
他吓得一个哆嗦,连忙躲到柱子后面,刚兴起的希望瞬间变成了绝望——他认识他们,那群讨债公司的打手!
陈琪早在追债公司那儿挂了号,即使言明不再帮父母偿还债务,追债公司发现不能从两个赌鬼身上压榨出丝毫油水,也总会找到他这个肢体健全,且很长一段时间“还款信誉良好”的儿子身上。
出入小区的住户们都在看那些人,脸上带着事不关己的好奇。
陈琪躲在人群后面,猫着腰,抱紧自己的包。
他从未如此憎恨这些人,听听那些人在说什么,他们把“陈琪”形容成了一个赌徒家到处坑蒙拐骗、用卑劣手段混进小区住户家的小混混。
他们说陈琪的父母细读,向保安再三描述如果陈琪也染上了父母的恶习,将给其他住户带来多少麻烦。
保安动摇了,犹犹豫豫地道:“你们把他的照片给我,我帮你们找找。”
陈琪就躲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闻言吓得魂不附体。
如果让他们知道那个混混“陈琪”是谁,熊医生和孟彻还怎么在这里住下去?熊医生会相信那些讨债人的话,觉得他是个装模作样的骗子吗?而孟彻又会怎么想他?
陈琪只对他们说过自己父母欠了很多债,自己打过很多份工,却只避重就轻的说,挑体面的说,比如拿着照片帮“小姐”招徕客人,他便告诉孟彻自己在酒吧端盘子;再比如给人洗脚,他说成做美甲;被要债的抓住殴打时留下的伤疤,他说自己见义勇为被小偷报复。
这群人不仅会戳穿他,还会往十倍坏了说!
陈琪紧张得嘴巴里呼哧呼哧喘着气,盯着到处翻口袋找照片的讨债人。万幸他和这群人“太熟了”,他们好像没带他的照片!
保安见讨债人拿不出照片,更怀疑他们在骗自己,挥舞着电棒要把他们赶走。
讨债人不敢在这儿闹事,只能悻悻地走了。他们走的时候还在回头看,很不甘心。
陈琪仗着自己身量小,钻进小区门口的石雕洞里,没让他们看见。
待出来,他才发现自己背后已经汗湿了一片,腰佝偻的时间长了,直起来时酸疼得厉害。
他走过保安亭,没有人注意他,他很开心,觉得自己逃过一劫,但很快,他的笑容淡下去,怕那群人再来。
若不是熊医生今天值夜班,陈琪早就瞒不住了。而且周末孟彻喜欢坐在小区会所的茶餐厅里翻译文件,说不定会听见什么。
陈琪的大脑迅速运转,掏出手机几经删改给熊医生发了个短信:“我父母欠了一大笔钱,讨债公司找上门了。”
五分钟后他发出第二条短信:“要不然,我搬回自己家住吧。”
他走进电梯,眼中布满血丝的男孩看着电梯玻璃上照出来的自己的白色的影子,反复摸着自己口袋里的钱。
这是“家庭收入”。
遇到孟彻前,陈琪家里只有他一个人挣钱,而父母千方百计地把他藏起来的一点收入找出来,拿去赌,拿去买酒,拿去打水漂。
所以无论陈琪找什么工作,赚到的钱都第一时间拿去还债,最多保证自己不被饿死。
孟彻完全没法理解“有存款”对他而言是多么重要。这意味着存款会变多,“他们家”会变富裕,最终变成有钱人。
陈琪父母在赌场那么大一笔债务,利滚利,永远都还不完。
所以,他们家永远不可能有钱,再拼命工作,也只是告诉赌场他有在努力,下次抓到他时别打那么狠。
电梯门打开,陈琪的手机也同时收到短信提示音。
“你没事吧?”
“没事,他们只知道我住在这里,保安拦住了,没能进来。”
熊医生回复他:“不用回家,这里更安全。”
陈琪长舒一口气,他再次露出笑容,眼睛发酸,直到嘴巴里尝到咸味,他才发现自己在哭。
孟彻还在自己身体里,熊医生怎么可能把他赶出去?
但,眼泪还是忍不住掉下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