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为我而活》笨笨8368

28、黑色宴会（下）

　　哈利先生脸色苍白，目光游离闪烁，脖子僵硬地梗着，还有点蹑手蹑脚的嫌疑，像潜入瓷器店盗窃的贼人，唯恐碰坏了身边看不见的脆弱工艺品。
　　好在他们这一行人中比他还要失常的人不少，哈里先生在其中称得上镇定自若。
　　“管家阁下，能否告知首领这次突然召唤我们是为了什么？”有女巫鼓起勇气问道。
　　管家没有脸皮，暗红色的脸部肌肉完全暴露在空气里，也没有耳朵，只有两个黑黑的耳孔，穿着厚重的棕黑色衣服：“诅咒，排查。”
　　“你是说有人诅咒首领！？”那个女巫惊呼道。
　　这两个单词代表的意思实在太惊人了！
　　不仅仅是胆量的问题，从首领的反应看，那个人，很有可能成功了！
　　否则把自己关在沼泽里将近一百年的首领，连小巫师诞生这种大事都见不到她的尊面，怎么会允许他们走进沼泽当面觐见？
　　哈里先生也不知怎的，突然左脚绊右脚一个踉跄，差点摔倒，站稳了连忙左右打量，唯恐被众人嘲笑。
　　但谁都没空在意他的反应。
　　诅咒只有巫师才能办到，哈里先生虽然掌握席德铎许多俗世的权利，也曾身负法力，现在却只是个普通男人罢了。被首领召见的这群人中，包含了席德铎所有强大的巫师，每一个人都比他有嫌疑。
　　有能力诅咒首领的那个人是谁？首领又会如何处理这件事？
　　《巫师铁律》中写明，席德铎内部任何情况下不得使任何巫师非自然死亡，但席德铎有太多太多让人生不如死的法子。他们对所谓的“排查”的舒适性不抱任何幻想。
　　“晚上好，女士们先生们。”
　　苍老的嗓音响起。
　　席德铎在位时间最长，最长寿，也最强大的首领赤身躺在白色躺椅上，浑身皮肤紧致光滑，异样的白色瞳孔不含任何感情地望着他们。
　　“拔几根头发交给管家，我不希望看见愚蠢的反抗。”
　　~~~
　　距离沼泽十分遥远的宴会厅中，飘荡起一阵歌声。
　　那些喑哑的女声一时低沉如倾诉爱语，一时高亢如癫狂尖叫，一时急促明快，一时悠然轻缓，好像有千百种不同的调子，数万中奇异情感被揉进一支曲子里。
　　它不叫人向善，也不叫人向恶，更不涉及真情或假意，情爱与仇恨，仿佛游离于人世之外的飞鸟扇动翅膀的声音。
　　不知从何时起，宴会厅安静下来，好几百人，鸦雀无声，只有那缥缈的歌声，回荡在众人耳畔。
　　接着，黑色袍子飘进来了！
　　他们的脚步是那样轻，像列队而来的乌鸦，轻飘飘站在大厅的最前方，遍布整面墙壁的白色血管状器皿前。
　　在鲜红的液体注入前，谁能想到这是精巧的器皿？它那么细，那么薄，即使帝都最灵巧的工匠都无法打磨出如此奇妙的形状和厚度。戴着面具，穿着黑袍的巫师们举起面前的酒杯，一根根尖细如鸡爪的手指点在器皿上，红色的液体从每位巫师指下流出来，被玻璃杯接住。当最后一杯玻璃杯盛满二分之一，血管状器皿正好流尽最后一滴“血”。
　　十九位巫师，十九杯誓约之酒。
　　远道而来的客人们不由自主的拿起仆人们托盘上的酒杯，齐齐端起。
　　“今日吾等与汝立盟，借汝之身，衍吾族血脉，如若有子，必冠席德铎之名，吾可助汝，得偿所愿。”
　　歌曲一样的古老语种响彻厅堂，誓约之酒在杯中翻腾。
　　客人们的脸上充满迷茫、愤怒以及惊恐，他们的唇舌自动发声，吐出意味不明的字句。
　　这是人类与魔鬼的仆人交易必须付出的代价之一——交易过程完全丧失自主权。
　　十九位巫师将誓约之酒一饮而尽，客人们被迫灌进酒水，手臂把酒杯稳稳放回托盘上，整个过程没有一点杂声。
　　巫师们摘下面具，露出他们不怎么好看却足够威严的面孔。
　　他们多数有着红色的头发，或者黑色，常年埋首巫术的生活让他们身材枯瘦，两颊深陷，深色双眸闪烁着神经质的光芒。
　　巫师的队列中，瑟西仍戴着金色的面具，从迈进这间大厅开始，他长袍下的胸膛就急促地起伏着，那不是对于即将发生的“乐事”的期待激动，而是恶心，羞于启齿的肮脏与厌恶。
　　他跟随众人走进舞池，人群有小小的骚动，已经有熟知席德铎晚宴规则的美丽女士悄然向这位有着绸缎般金色长发的神秘男巫走来。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腥发甜的气息。
　　瑟西的胃部抽搐得愈发厉害，他难受地吞咽着口水，周围人的面目已经不清晰，只有那味道，在口鼻萦绕，把人困在记忆里，难以自拔。
　　堆满各种杂物的狭窄空间，头顶是碰一下就咯吱作响的床板，两双脚从门口走过来，穿着连裤袜和紧身裤的小腿时时纠缠，坚硬的鞋跟敲打在地板上，发出哒哒哒的声响，像骨头在研磨碰撞，没有尽头……
　　终于，随着一声巨响，四只脚离地，在床沿边摇晃踢动。
　　老旧木板被他们带动着互相摩擦，湿润的喘息兼具了激昂与低沉，在尚不知事的男孩头顶聒噪不休，灰尘簌簌落下，角落里的蟑螂被吓得逃进墙缝。
　　瑟西不懂逃，也逃不掉。
　　他至今记得那块有着回型纹路的暗色木板，在别的木板都拥挤发声时，正对着他的视线的它一直固执不动，挡住了床榻上的堕落景象的同时，又矛盾地支撑了丑事的发生。
　　多年后，他又被困住了，困在鞋跟敲击地板的声音里，香水和汗味混合的气味里，无数纠缠在一起的肢体中……
　　瑟西一想到自己马上要和肮脏的人类肢体纠缠，就胃液翻滚，恶心想吐。
　　孟说这并不可耻，只是生存方式的不同表现。
　　可脏就是脏，连瑟西自己都是脏的，人类每一寸皮肤，每一滴血液都散发着恶臭，由内而外，难以根除。
　　孟，孟在哪里？
　　瑟西用帽子捂住自己的头脸，莽撞地推开身边的人，在惊呼声中横冲直撞，试图找到自己存在感低到近乎透明的仆人。
　　没有！
　　没有！
　　到处都没有！
　　身体不适和心理问题严重干扰了他的判断能力，直到一个被打搅的女巫做出攻击的姿态，瑟西才一个激灵突然醒悟——孟不会留在这种污秽之地！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着女巫微微躬身，以示退让，转身向大厅外面走。
　　“怎么不把面具摘掉露出你那张婊a子脸，洁癖雄性？”
　　身后传来喑哑的声音，属于一个矮小丑陋的红发女巫。
　　瑟西脚步一顿，头都不回地冷笑道：“那你今年怎么不再用黛绮丝的脸参加晚宴了？”
　　说完，他不顾海伦的反应，迅速钻进人群。
　　海伦对于自己丑陋的容貌十分介意。自从第一次参加晚宴，发觉自己不如其他女巫那样受欢迎后，她连续两年都施展法术变成贴身女仆黛绮丝的模样活跃在晚宴上。
　　听说今年她连符合黛绮丝身材的礼服裙都做好了，却骤然得知，黛绮丝怀孕了，肚子里冒出个有巫师天赋的婴儿！
　　巫师都是占有欲和控制欲强到吓人的怪物，海伦再蠢，也该明白与性格恶劣的自己相比，黛绮丝显然会更喜欢肚子里尚未出生的小巫师。
　　她们关系发生变化的最直观的表现就是——现在海伦长着一张芝麻饼一样脸，矮得像侏儒。
　　被刺到痛处的女巫却没有如往常一样暴跳如雷的吼叫，只站在原地捏碎了手里的酒杯，红酒与鲜血染红了整只手。她恶毒地大声预言道：“今日我明日你，我等着你被孟抛弃的那一天！”
　　瑟西露出微笑，将这句话和蠢丫头抛在身后，捂住口鼻挤着人群冲出宴会厅。
　　如果孟能看见他面具下的脸，肯定会觉得这个表情无比熟悉。
　　当不知做出什么表情时，微微一笑是最好的选择。
　　但这种微笑，恰恰证明，微笑的主人无法真正含笑以对。

作者有话说

　　抱歉考试太忙，上周几乎没有码字，存稿君已经只剩一口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