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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水浴加热 ...

  •   关在房间里废寝忘食练了三天的笛曲,第四天早上九点,唐礼把暂时设定人设为小白兔的宋阮搀扶进了曾衍钊的书房。

      和整座庄子的风格一致,书房沿用了古时书斋的格局,一眼扫过,古琴、香炉、瓷器、书画、古董、多宝格、屏风、竹笛、茶具并文房四宝等物件映入眼帘。

      挨着书房的椅子坐下,正对的小叶紫檀长桌一侧摆了只器身细长,短颈丰肩的柳叶瓶,瓶中插了两枝枯褐的梅枝,桌角青花的卷缸里随意置着书画卷轴若干。

      对上曾先生看过来的目光,宋阮紧了紧手中握的笛子,稳住心神,深吸口气,缓缓放到唇边。

      随着悠扬而引人入胜的引子,慢板部分娓娓道来。闭目凝神,笛子婉转的音色在室内铺陈弥散,将蒙蒙烟雨,塞外江南,玉笛飞声的意境描绘得诗情画意。

      簪花拂柳,美人轻笑,打马游街,风光无限,暖风香里闻吹笛,一梦江南多少年。

      闻者正沉醉在缱绻缠绵的胭脂梦里,忽而速度突变,指尖飞转,惊觉大雨骤降,电闪雷鸣,飞沙走石,笛音细密短促,犹如万箭齐发,又似惊涛拍岸,命悬一线。

      紧着一声高亢的清鸣,狂风骤停,大雨渐歇,浪潮退散,天光乍亮,有隐者抚须笑叹:竹杖芒鞋轻胜马,倚楼淡看江湖路。

      笛声嘹亮,清脆灵动,端的是放达不羁,怡然自得。仿佛山间之晚风,林间之飞鸟,归期不问,来去不从,绘得是风朗月清,无拘无束。

      ......

      三首曲子吹奏完毕,宋阮放下笛子,抬眼看向对面手执毛笔,垂首写字的曾先生。

      曾先生不说话,宋阮也不敢说话,唐礼早在送完宋阮进来后便被勒令保持安静,所以待宋阮吹完,书房里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静静望着着曾先生执笔来回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规整。宋阮晃了晃神,想到先前触碰过的手掌----指关节握笔处有写字作画练出来的细细薄茧,温暖干燥,稳当有力。

      手生得这般模样----优雅、清贵,该是像家族里堂兄宋明清一般,每日焚香净手,抚琴练曲,不食人间烟火。

      她想象不到,这样一双手是怎么淘米煮饭、清扫灰垢、洗衣漂物、荷锄饲鸡。

      似乎扯得有些远了......抿了抿嘴,宋阮拉回思绪。

      认真写完最后一笔字,晾了晾笔下未干的宣纸,曾衍钊搁了毛笔。面前的小姑娘吹完安安静静地坐着,不骄不躁的样子倒是有些和他心意。

      庄子里唐礼活泼,爱说话,若不搭理任他开口,一整天耳朵里都能充斥了山下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宋阮看起来同样是活泼,但能沉得住气,可动亦可静。若是以后让宋阮来堵一堵唐礼跳脱的性子,也未尝不能使两个孩子互相促进。

      移过镇纸,扫了扫纸上写的内容,曾衍钊看向宋阮:“你觉得你吹得怎么样。”

      吹得怎么样?宋阮想了想。

      “吐音有点躁,第三乐段的颤音没颤好,有些气口感觉赶了一点,未把握好。恩......第三首乐曲背得不是很熟,节奏有一处没卡准,结尾处的延长音没处理好,还有......”

      “还有.....”

      宋阮有些紧张,能说的缺点她基本都说了。

      “还有,你有些过于谦虚了。”曾衍钊走到宋阮跟前:“前两首曲子吹得尚可,出彩的地方颇多,可圈可点。”

      面前的小姑娘在自己面前谨小慎微的样子让曾衍钊不觉挑眉:“很紧张?”

      能不紧张吗,宋阮点头,快要紧张死了。

      “情感的把握要游刃有余,你有两三处地方过于刻意了一些,乐曲强弱变化有张有弛,并不是一味的按曲谱来演奏,散板部分一定要松,不仅是身体上的放松,情绪、演奏上的放松尤为重要。”

      “当然,你会紧张是正常的。”

      曾衍钊难得笑了笑,将手中拿着的纸张交给宋阮:“刚刚吹奏过程中所出现的问题我已经都写在这上面了。”

      呆呆地双手接过递来的宣纸,宋阮看起来有些愣愣的,她现在好像压根听不进去别的话了,她感觉恍惚,又感觉无比的狂热。

      竟然,曾先生竟然,对她笑了。

      高岭之花般冷艳清傲的曾先生笑起来,怎么形容呢,宋阮觉得,世间那么多赞美之词,在那一秒,在她的脑子里,还真的只有“好看”这两个字堂而皇之的存在了。

      竹帘微动,骤然回神,手间宣纸随着窗口吹来的风晃了晃。

      宋阮垂首看去,纸上条理清晰地列出了十数条详细的问题,字体遒劲有力,瘦劲清峻,自成大家风格。

      “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以随时去找唐礼,或者来问我。”

      “找......”蓦地屏住呼吸,曾先生的意思是......

      宋阮讷讷:“曾先生,您是愿意教导我了吗?”

      “那不是显而易见的嘛。”搁墙角的唐礼忍了许久终于憋不住了,咧嘴笑着朝宋阮抱拳:“恭喜你啊小阿阮,师傅答应亲自教你了。”

      “真的?!”宋阮瞪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曾衍钊。

      “恩。”背着手走到窗前,曾衍钊转头淡笑:“这三天辛苦了,回去休息会儿吧,明天开始上课。”

      “是曾先生!我会好好努力的!”一直提着的心直到听到这句话为止才倏地放了下来,激动得涨红了脸,宋阮笑得灿烂得不得了,若不是她伤了脚,唐礼毫不怀疑小丫头能开心得就地转几个圈。

      看着宋阮兴奋的样子,唐礼也弯着眉毛笑得开心。

      唐礼很高兴,可以说是十分高兴。身为唯一的入室弟子,若是一般的人,大部分应该都会担心自己在师傅心中的地位会被动摇,但对唐小爷来说,名利地位算什么。

      山上对着堪比面瘫的师傅蹲了这么些年,孤男寡男,寂寞孤单,终于有个同龄的人来和他一起喂鸡养鸭、打扫刷洗、除草种田、煲汤做饭、挖坑种花、刨土填塘、捉虫扑鸟、浇水施肥、汗流浃背、赶苍蝇拍蚊子,并且这个同甘共苦的人还是一个软绵绵萌乎乎的漂亮妹子,唐礼的心里已经高兴坏了。

      越看跟前包着脚端坐的小阿阮越可爱,越看越投缘,想到接下来的日子,唐礼笑得一脸风骚,若不是碍着师傅在场,他可能会立马冲上去和宋阮来一个师兄妹友爱的拥抱。

      可是,物极必反的道理告诉我们,当一个天大的好运降临到你的头上,往往伴随的,常常有可能会是一件让你心塞得说不出话的事情。

      唐礼万分兴奋的后果就是,第二天当他满怀希望的起床,气宇轩昂地走出房间,便被告知,每周工作日上山做饭的大娘县城儿子家里出了些事情,连夜赶了过去,于是这一个月都不能上山了。

      看着面前沉着冷静却隐隐透着一丝莫名兴奋的师傅,唐礼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他的师傅有个不为人知的爱好,这个爱好,一度让唐礼难以承受到泪流满面。

      他的师傅,他传说中不食人间烟火的师傅,好奇烹饪,钻研食材,对于厨房这个领域有着超乎常人的想象力与破坏力。

      唐礼曾亲眼所见曾衍钊将一只未刮鳞的活鱼扔进刚倒油的锅内,待闷着盖子的活鱼噼里啪啦拍打一番锅盖后,他师傅掀开盖子猛地一锅铲敲下去,半死不活的鱼君苟延残喘地动了动尾巴,还没来得及有下一部动作,便被劈头盖脸哗啦啦浇了一锅的滚烫开水,彻底翻了白眼。

      最后,本来的红烧鲫鱼变成了漂着奇怪物状的酱油鱼汤,唐礼举着筷子丈量许久,终于在曾衍钊眼神的威压下拣了一块处于内脏从中看上去较为对眼的鱼肉,小心翼翼地送进了嘴里。

      入口欲呕,满嘴留腥。唐礼保证,他这辈子都忘不掉那醒脑提神的神奇味道。

      唐礼花费了好些时日,列举了各种助人为乐,促进农村经济发展的理由说服师傅请了一寡居的大娘一周做饭五天,剩下的两天则自己以尊师重道为由抢着大米粥就小菜、白饭搭大白菜或是冰箱里的速冻饺子凑活。偶尔曾衍钊手痒想露一手,唐礼在一旁苦大仇深溜须拍马反复唠叨也能将就着应付过去,做的菜不求味道,闭着眼咽下去就当填饱肚子。

      可现在,做饭的大娘有事不在了,瞧着师傅那故作镇定实则跃跃欲试的样子,唐礼不确定自己这时候提出再找一个村民上来的建议会不会为自己惹来一堆高难度练习曲的麻烦。

      “唐礼,还杵在这干什么,去练早课。”曾衍钊瞟了眼站着不吭声的徒弟。

      “呃,师傅,我先蒸倆包子再去,都没吃早饭呢。”

      “不用你,我来。”

      唐礼不放弃,嬉皮笑脸地凑上去:“别啊师傅,我来就好,怎么能劳您动手啊。”

      “没事。”声音平静而坚定。

      怎么没事?!有事!唐礼嗷叫:“师傅,交给我,您去歇会!让您做早饭,徒弟们于心不忍啊师傅!”

      ......曾衍钊冷眼。

      “师傅!”

      “少废话,再拖延时间算偷懒,加练两小时。”

      ......

      咬着小手绢痛苦地望着师傅翩然而进厨房的背影,唐礼原地踌躇了几秒,还是决定咬咬牙,跺跺脚,挂起一脸悲愤----

      “师傅!我和你一起!等等我!”

      ***

      一个小时后:

      架着脚在房间里正练循环换气的宋阮被敲门声打断,以为曾先生来检查功课,小姑娘顿时理了理衣摆,放下笛子正襟危坐。

      “嘎吱”,门被推开,曾先生白衫黑裤,迈着步子风度翩翩。身后,端着托盘的唐礼面色复杂,隐有愧疚之色。

      宋阮一见这阵仗顿时吓了一跳,自己太不懂事了,光顾着练笛子忘了蹦出去端早饭,怎么能让曾先生和师兄亲自来送吃的呢!

      宋阮慌忙想要扶着椅子站起,刚欲起身,却见曾衍钊摆了摆手,示意她坐好。

      乖乖坐下,小姑娘有些忐忑地看着唐礼在曾先生的示意下将手中端的碗碟和筷子放到自己跟前的桌子上。

      瞧曾先生的表情和唐礼轻拿轻放的样子,似乎是什么不得了的好吃的东西呢!宋阮放轻呼吸,郑重抬手,好奇又期待地揭开保温盖。

      暖白的热气随着盖子的掀开袅袅升起,裹着食物的香味弥漫开来,似乎还夹杂着一些别的味道。

      热气散开,宋阮定睛看去。

      恩。

      这,似乎有些......一言难尽呐。

      宋阮纠结。

      “尝尝。”

      头顶上方传来曾先生的声音,看了看面前烂成一坨混着肉糜貌似糊糊一样的东西,宋阮有些迟疑地举了举筷子,费力夹到一块送到嘴边,轻轻咬了一口。

      呃,没味道。

      换一筷子再尝。

      ......

      宋阮沉默。

      “怎么样?”曾衍钊开口询问。

      “恩,味道挺清淡的。”宋阮眨眼:“是肉泥拌面糊糊吗?”

      肉泥拌面糊糊?!

      “噗嗤。”实在憋不了,唐礼也不管师傅越来越黑的脸色,猛地一下喷了出来。

      肉泥拌面糊糊,哈哈哈哈,他服了,肉泥拌面糊糊!

      他早就念叨让师傅用现成的微波炉加热,“叮”一下就能好的东西,师傅偏偏要选什么水浴加热法。眼见着师傅做实验似的将包子放进小碗,将小碗放入大锅,再加水慢慢“咕嘟咕嘟”加热,等到水开了,温度高了,肉馅热了,那包子面皮儿也早已吸满了水分,变得膨胀软烂了。

      而且师傅还怕没有热透,盖子盖得严严实实又闷了半小时。

      笑死,笑死他了!

      唐礼捂着肚子,“噗”了一声之后就再也没忍住,一连串“哈哈哈”不要命似的前赴后继。

      提了提筷子,瞧着曾先生盯着唐礼冷得快要结冰的眼神,再望了望一边毫无知觉笑得前俯后仰嘴巴快要咧到耳朵根的师兄,宋阮大概知道为什么唐礼总说他老是被曾先生惩罚抄铺子背文言文字帖了。

      都是作的呀,宋阮暗暗摇了摇头,可怜的师兄,大概接下来几天又要这样那样被虐得‘惨无人道’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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