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 连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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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出生起就没出过这溯风殿。
穆氏是天下巨富，溯风殿更是被称为嘉木山上的水晶宫，里面的珍奇异宝令世人艳羡。春赏飞樱，夏观流萤，秋览碧月，冬看飘雪，这里四季的景色在凡人眼中是极品，在她眼中，却不过是几面不会动的屏风。她想知道外面是什么样的，却只能去巨大的书楼中翻阅满布灰尘的典籍。她没见过漠北的戈壁，没见过都盘的茂林，没见过终年冰雪的大神山，也没见过云雾缭绕的云梦湖，连负责缝补浣洗的仆妇们都比她见识多，她们至少还去过嘉木山脚的神殿。
她不清楚自己对溯风殿的感觉，只记得，她唯一一次几乎要出这溯风殿，是她的婚礼。溯风殿地处嘉木山巅，她站在高高的台阶之上，等待着她的夫家夜氏族人的到来。这是穆氏的婚俗，穆家的女子出嫁，必须要与她的丈夫住在娘家提供的房居中。也许，三百年前那位伟大的先祖制定这条规矩，只是想以此来维护穆家女子的权威吧！而她的父亲，更是将这溯风殿送给她做了新婚的居所。可是，她还是无缘见到外面的景色，脸上蒙着厚厚的纱。风从远方吹来，让她想起小时候曾经爬上高高的承露台，大口呼吸，想从风里闻到书里所说的海的味道。想到这，她在心里对自己笑了笑，趁着纱幕的遮挡，深深吸了口气，有山的味道，有水的味道，还有很多很多树的味道，还有清墨的味道……
“妹妹莫急！夜氏的人还没走近呢！”哥哥适时握住她的手，声音里有她最熟悉的高傲。“你只需在这里等着！”
她怎么能不急？这也许是她最后一次机会了，靠近他的机会。为此，她已经感谢过那位制定婚俗的先祖千万次了。
“公主久候了。”温润如玉的声音再次响起，谦和，不卑不亢，与他的哥哥对答着。而她除了他的话外，什么也听不见了，几乎是挣脱自家哥哥的手，然后，如愿以偿地握住另一个人的手。
他将拉着她的手走七步，然后将她交给她的丈夫。
七步，也足够了她一生回味了。
可是，她明明打算要铭记下她与他走的每一步，为什么整个人却如梦游似的浑浑噩噩，脚步几乎虚浮。
她的手在无意识地抖着，而韩启似乎也察觉到了。
“公主不要紧张！”他低声对她说，放开了手，然后，另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
这只手不如韩启的温软，凉凉的，将她瞬间从遐想中拉了回来。接着，她转身，由着手的主人将她带回成礼的主殿。
他一点也不温柔，每每回忆起这些，麟曦总是在心里抱怨。她的夫君一路上什么话也没说，那般敷衍地握着她的手，也不顾及她的步伐，只顾着将她拉到主殿。那天她穿着装饰华丽却不易行走的鞋子，眼睛看不见，还要追着他的步子，差点被高高的门槛绊倒。这过程真是难以形容的痛苦，却又印象深刻。
而她的夫君，后来的淳智帝听到她的抱怨时，却笑了，说：“我怎么会知道这些？你当时应该提醒我的！”
然后便是行礼，祭神，祷告，祝愿，礼节繁琐而累人，从始至终她只听见韩启说了三次话，却也足够了。
第三次，他说：“百年好合。”
她听了，却只能笑，心里对自己重复了这四个字——百年好合。
她静静坐在床上，已经连最厌恶的《女诫》都来回背了七七四十九遍，才听见有脚步声传来，锦绣的帘幕被掀开，夜风吹了进来，夹带着轻微的酒气。
帘子后面露出一张年轻的脸，俊朗，微红，明若星辰的眼中带着几分醉意。
她的夫君夜芝淳，人称三公子。
三公子慢慢放下帘子，朝她走来，几步后又停住，微眯着眼，偏着头，隔着一段距离打量她，一言不发。
这便是她那位不体贴人的夫君呢！她心里想着，抬起头，与他对视，维持着穆氏女子独有的威仪与风范，却在他眼中看出了几分嘲弄。
“你不高兴？”他露出孩子般的笑容，上前几步，挑起她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睛。“你不开心嫁给我？”
酒气扑面而来，她强忍住皱眉的冲动，只是侧开头，“我哪有……”
“哈哈……”他笑得越发灿烂，“生气都生得这般优雅，不愧是穆氏的女子！先生的眼光到底是好的……的确，我是该需要一个端庄稳重的人来做皇后，因为这个人……”明明在笑，他的眼中却是另一番莫测的神情，“将是天下女子的典范！”
她听懂了他的意思，惊异回头，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下，却不防被他突然抱住，两人一同倒在了床上。旖旎的绯红纱帐飘然落下，麟曦只觉得心跳入鼓，脑中一片空白，一动不敢动地缩在他怀里，连呼吸都觉得困难。对方的下巴在她脖颈处蹭了蹭，忽又恶作剧似的吻上她的耳垂，引得她更加的不知所措。
她伸手想推开他，却只是抬起手，又扶在他的肩上，再没有其它动作。
“不高兴就是不高兴！你的心骗不过我的眼睛……”耳边传来他的轻声低喃，让她心中一紧，仿佛落入冰窟之中。
“你心中有谁，我不想知道，我心中有谁，你也不会知道，我们两个都这般可怜，都要在虚伪矫情的面具后面过这一生啦！”
似乎该是感伤的语调，说到最后，他却笑了起来。
麟曦不禁闭上眼睛，感觉他的唇慢慢向上，吻上她的眉角，然而，忍了一天的眼泪却在这一刻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三公子似乎发现了那颗眼泪，动作停顿了下，低声叹了口气，语气里带了一点怜惜：“好吧！我不强迫你忘记他，因为我自己也……”
后面的话到底是他没说完还是她没听见，麟曦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自己不停地向下沉沦向下沉沦，最终迷失在无边的晕眩中，像一个溺水的人，浮浮沉沉，再也到不了岸。
清晨醒来，第一眼看见的，是悬着香笼的纱帐，她怔忡片刻，方才想起，昨天，她已嫁为人妇。
“你怎么能睡觉都睡得这么一本正经呢？”耳畔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似乎刚刚醒来，语句含糊，尚带着一些嗔怪，有些像在撒娇。麟曦知道这么形容十份失礼，可事实就是这样。也是到后来她才知道，这位少有贤名风流倜傥的夜三公子每天清早醒来时是多么的迷糊可爱。
“你这一笑，我的那两个嫂子就被比得连村妇都不如啦！”她转过头，看见三公子正侧躺着，一手撑头，含笑看她。
“三公子——”她收起笑来。
“叫我什么？”三公子微摇头，拿手去点她额头。
“夫君……”她却躲开，这样亲昵的举动，她一时半会还不习惯。
然而，三公子却大笑，翻过身，双手撑在她两侧，额头抵住她的额头。“记住了，今日起，你我便是一体，我是你的夫，你是我的妻，我会顾着你，你也要顾着我……”
说话间他的鼻息喷在她的脸颊上，让她几乎又要流下泪来，心里仿佛涌入无以形容的委屈。麟曦深吸了口气，倔强地睁大眼睛，与他对视，“那是当然，穆氏的女子，不会作出不识大体的事情！”
三公子摇摇头，没再说话，只是又躺了回去，双眼看着帐顶出神。良久，才缓缓开口：“你今年才十六吧？”
“嗯……”她一愣，旋即想起夜三公子长了她五岁。
“先生真是的！怎么给我找了个这么小的，我怎么当你是我妻子呀！当妹妹还差不多……”他半真半假地抱怨，让麟曦有些哭笑不得。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02 连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