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貘之冬竹》木梨苏

4、第三章

　　晃晃悠悠地坐在货车上，我的脸颊依旧烧红。

　　阿竹面无表情地赶着车。山哥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不时数落一旁骑了头小毛驴费力追赶的幺儿，“你说你非要凑什么热闹，就它那小身板子，驮你到镇上，还不给活活累死！”

　　“我也要去镇上置些物品。而且这次能赚不少钱，还要它这病秧子做甚，赶镇上一起杀了卖了！”

　　阿竹扬鞭抽在马背上，货车颠簸着跑起来。幺儿脸色一沉，骑着小毛驴尾巴似的落在后面，吃了满口尘土。

　　赶到镇上时，果真已经过了中午。阿竹问了客栈的位置，就要领我去。山哥息了旱烟，驾车交代，“那你们先在客栈住下，这边儿一得了银钱，我就给你们送去。”

　　幺儿磨磨蹭蹭地不肯走，“喂，小子，你认不认得路。这镇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还是我领你们去吧！”

　　“放屁！你去了谁来帮老子卸货！”山哥身子一挺，揪着幺儿的耳朵给拽车上，扬鞭驾马。

　　幺儿不甘心的声音越来越远，“哥，那小子南北不辨，把人领丢了怎么办……”

　　一个时辰后，我总算明白了幺儿口中的南北不辨是什么意思。每当遇到路口，阿竹总是会停顿片刻才做出选择。我原以为他只是对方位有些迟钝，观察了多次后，我肯定，他根本就没有方位这个概念，他只是选择了自己喜欢的那条罢了。

　　山哥说客栈在镇子南口的主道上，我们分别见识过东、西、北三口的石碑后，才寻着了南口主道上的客栈。在这之前，我一直都不曾怀疑过阿竹是路痴，因为来镇上的马车是他在驾，至少在我看来从未走过弯路，山哥也从没指正过方向。

　　“好嘞，天字一号，您上楼左转直走到底左间。”掌柜子算盘一打，高声吆喝。

　　我故意落后一步，果然看见阿竹上楼后就向右转了进去。我站在楼梯口等他，不一会儿，他就面无表情地走了回来。

　　哦，他还不分左右。

　　客栈的房间很简陋，一床一案一桌三凳。不过比起山嫂家，这里算的上是高级宾馆了。桌案都是红木雕琢，干净整洁，案上还有个古典的青瓷饰瓶。床上被褥柔软，还套着绣罩，床头幔子用好看的钩子勾住。

　　我在桌旁坐下，桌上的瓷壶里竟然有热茶，我把杯子在身上蹭蹭，分别给自己和阿竹倒了一杯。

　　我把茶递给阿竹，他没接，径自推开窗子看了看，关窗，又在房内走了一圈，才道，“房门栓好，莫要乱跑。”

　　这是他第一次与我说话，我有些激动，可想了半天，还只是憋出个“好”字。

　　他见我应下，转身向外走去。我急了，“你去哪儿？”

　　他带上门，在外面道，“把门栓上。”

　　“你去哪儿啊？”

　　“栓上。”

　　我老老实实地栓门，他在外试着推了推，就离开了。

　　我坐下，趴在桌上，有些委屈，还有些担心，他若是迷路了，找不回来怎么办？要不要，出去找找？

　　左思右想，等了又等。我不知何时睡着的，后来被一阵敲门声吵醒。

　　我以为是阿竹回来了，跳起来就开门。谁知门外站的竟是幺儿，只他一人。我惊的反手关门，他长臂一伸就给挡住了，我张嘴就要大叫，被他撞门而入伸手堵住。

　　“你莫怕！也莫叫！我、我买了些东西，给了你就走！”

　　我拼命挣扎，他捂的更牢，声音紧张坏了，“我、我……昨日是我犯浑，你莫气！我省得错了，就是想给你赔个罪，你莫怕！也莫叫！”

　　我摇头，安顺下来。他道，“你莫叫，我放开你。”

　　我点头。

　　他放开了我，局促地低头，脸憋的通红，“我、我省得错了，就是想给你赔个罪……”

　　手忙脚乱地从胸口掏出大瓶小瓶，大包小包，一股脑堆在桌上，他不断地重复，“我、我就是想给你赔个罪，没想别的……真的没想别的……”

　　然后猛地一个转身，一溜烟儿跑了。

　　我还有些怔愣，呆呆瞧了空荡荡的门口片刻，走过去重新把门栓上。我坐在凳子上翻看桌上的东西。很精致的瓶瓶罐罐，里面是些或粉或红的不知名的东西。有几个还香香的，特别好闻。小包原来是一方绣帕，包着些零碎的首饰，有一个珍珠穿的手链尤其可爱别致。

　　敲门声又起，我想了想，问道，“谁？”

　　“是我……”还是幺儿，他在门外低声道，“我、我……你能不能……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名字……”

　　名字？我想了想，实在是想不起来，“我不记得了。”

　　外面沉默了许久，才又出声，“那……那我给你买的东西，你喜、喜欢么？”

　　我低头看了看桌上琳琅满目的瓶瓶罐罐和首饰，“这些，你在哪儿买的啊？”

　　“在东市，那里是镇上最大的市场，什么有趣玩意儿都有。你要是想去，我、我带你去！”

　　“这些东西很贵吧，让你破费了。”

　　“不会、不会！那对熊掌被王员外收了，给了不少银两呢……”

　　“就是阿竹猎的那个么？”

　　“……”

　　“哦，原来是让我们家阿竹破费了。”

　　“……”

　　门外，良久无声。

　　确定幺儿走后，我拎着这瓶罐帕镯的下楼去找掌柜，问他是否能寻着下家帮我卖了。他爱理不理，我说卖的钱分你一半，他这才抬眼看我，满脸堆笑，招手唤了伙计。

　　很快，伙计回来，说东西换了2两400文。我也不多问，拿了一半走人。回房间时看到个小男孩儿蹲在楼梯口玩耍，我想了想，冲他招手，给了他两个铜钱，“告诉姐姐，今年多大了？”

　　小男孩儿翻着铜钱看，“九岁。”

　　“真乖！来，姐姐考考你，你答对一个，就奖励给你一个铜钱。”

　　小男孩有些犹豫，我道，“你看，你得了铜钱可就能买好吃的了，糖葫芦，桂花糕，你喜欢什么就买什么。”

　　小男孩登时有了笑容，“好。”

　　“那，我们先来个简单的。这个镇子叫什么？”

　　“三里铺！”

　　我给他一个铜钱，“真聪明，好，来个稍难点儿的。我们是哪国人？”

　　“苏世圣朝，苏国！”

　　苏世圣朝……我心中蓦地一凛，只觉莫名熟悉，忙又问，“国姓是……”

　　“当然是苏！”

　　“那苏国的皇帝是……”

　　“世圣帝！”

　　熟悉感渐渐散去，我不记得史书里有什么世圣帝，就又问，“那世圣帝的名字是？”

　　小男孩鄙夷地看着我，“不能说，那是忌讳！”

　　我一愣，干干笑道，“哎呀，真机灵，竟然没上当，好，额外赏你一个铜钱！下面来个最难的，苏国附近还有哪些国家？他们的君主都是谁？谁是这个世界的霸主？你若全答的上，我一下给你二十个铜钱！”

　　小男孩儿开心了，扳着指头数，“周围还有齐国、魏国、张国、李国！齐国利新帝，魏国舒尚帝，张国秀丽帝，李国敏建帝。最厉害的是张国女帝，不过她恃强凌弱暴行满满，我们苏国与齐魏两国联合，要讨伐她呢！”

　　我肯定这不是我所熟知的历史，单是张国、李国这两个国名，就让我觉得十分怪异，更别说，张国的女帝秀丽帝。我想，我到了一个自己一无所知的异世，唯一庆幸的是，语言相通习行相近。

　　我问了小男孩儿最后一个问题，“这个客栈叫什么？”
　　“欢客来。”

　　不知道为什么，方才随阿竹寻找客栈时从未注意，如今特意察看客栈的招牌，才发现，这里的人用的竟都是简体字！如果它是我看不懂的文字，甚至繁体字也好，可它偏偏是我所熟知的简体字！再次联想到那些不伦不类的帝号国名，我更觉怪异极了，脊背瘆着凉意，浑身都不舒服起来。

　　我想快些回到客房中，一抬眼，对上了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阿竹。他拧着眉，脸拉的很长，我想他生气了。

　　阿竹点了几个菜，吩咐小二送上楼，然后径自往楼上走。我忙小心翼翼地跟上去，让我意外的是，他这次竟没有转错方向。

　　他进了房间，便在桌前坐下，伸手取了茶杯。我快步走过去，帮他倒茶，手碰到茶壶却是一顿，小心抬头看他，“那个……茶凉了，我给你要点儿热的吧？”

　　他连眼都没抬，取走我手中的茶壶，自顾自地倒了茶，送到嘴边灌下，然后翻身上床。直到小二把饭菜送来，他也没什么反应。小二瞅见床上半躺个人，知眼色的放轻手脚，出去时将门带上。我瞧瞧饭菜，又看看他，起身，犹豫地靠近床边。

　　他闭着眼，一只手搭在弯曲的左腿上，右腿伸直，背靠着墙，好像睡着了。我低下身子，细碎的阳光从斜侧的窗子透入，洒在他的脸上。剑眉，长目，挺鼻，薄唇，他的五官其实很好看，只是面部线条有些生硬，即使睡着也紧抿着唇，唇角下压，才让人觉得难以接近。目光不经意间落上他的脖颈，我不由一滞，那里布满淤青的指印，狰狞的血道子蜿蜒遍布，结了暗红的血痂。伸出手比了比，我脸上蓦地一热，不会是……当时救我被我抓的吧，几天了，竟然还没好。又想起昨晚他好像是在凳子上坐着睡的，我有些内疚，就安静地坐在床角，把呼吸放的很轻。

　　我倚着床柱，脑袋放空，盯着他的脖子发呆。天色渐暗，直到肚子传来咕噜噜的细响，我才回神，觉得自己饿了。再次瞅瞅桌上的饭菜，又看看床上的阿竹，我为难了。

　　咕噜噜——这一声，有些大。

　　我忙看向阿竹，怕吵着他，轻轻起身，想离的远些。就在这时，他蓦地睁开了眼睛。我猝不及防地撞进了那双乌色瞳眸，黑似墨夜，利如鹰隼，令人脊背生寒。很没出息的，我吓的跌下了床，手下意识地想要扶住什么，结果一把扯住了他的衣袖。就这样，我坐在地上，拽着他的袖角，呆呆地仰头与他对视。

　　阿竹眉头一拧，我的脸唰地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