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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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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老爷子很少回家,他有外遇的事实在启放妈妈去世前就是朴家公开的秘密了,但启放毕竟是他唯一的儿子,朴老爷子望子成龙的心跟每个做父母的并无二致,只是双方的脾气太过相似,朴老爷子做事风格又过于强硬,谁都不愿向谁低头,启放更因为母亲郁郁而终心存芥蒂,父子间的关系一直很紧张……原本家唯的闯入缓和了这个家沉闷的气氛。可是曾几何时,启放发觉他们之间已经无话可谈。
冷清的别墅由于有了热恋男女的欢笑,带来久别的家的味道,别墅上下最迟钝的人也觉出了这暖意。
富有但缺乏父母关爱的寂寞男孩和贫穷但同样缺乏支柱的女孩互相吸引,他们在一起会发生什么不会因家庭门第之类的东西所阻拦。
然而,他们不在意,不表示朴老爷子不在意。
周末,启放去会他的同学,家唯叫住了正在打扫的馨悦。
家唯很少讲话,馨悦有时觉得这个沉默寡言的少爷甚至缺少存在感,启放在的时候他就像启放的影子尾随着他,而常常,他一个人走过她身边,他如同风一样,没有气味或者重量。
“帮我冲杯咖啡上来,谢谢。”
馨悦敲门进去,这是她第一次走进家唯的房间。馨悦认为阴沉的人房间也是一样,但这里与她想象中的样子大相径庭。
深棕色的厚重窗帘拉开着,阳光从落地窗外射入,在以棕白为主色调的家具上投射出几何光块,明亮而舒适。
家唯穿着几乎要陷入家具里的淡棕色衬衫,斜靠着沙发。如果有什么与房间外的家唯相重叠,就是他发自本身气质的虚无存在感。
他正在看电视,音量很低。
馨悦把咖啡放在茶几上,似乎专注于电视的家唯忽然拿起咖啡,对她笑了笑。
也许是阳光洒在家唯脸上的缘故,这个寡言少语的男人也温暖起来。
“有空么?陪我坐坐。”
馨悦点点头,坐在沙发另一端。
家唯不再说话,好像真的很认真地看着反光的屏幕。
“朴少爷,这是什么片子呢?”馨悦忍不住问。
“替罪男孩。”
“哦。”
“怪别扭的,叫我家唯吧,”家唯喝了一口咖啡,“你的手艺不错。”
“我刚学得,秦嫂说还得加油。”馨悦有点害羞。
家唯摇摇头:“你得尝尝阿放煮的咖啡来提高自信。”
馨悦没想到冷冰冰的家唯也会开玩笑,没那么紧张了。
“什么是替罪男孩呢?”
“是代替主人接受惩罚的孩子。”
家唯顿了顿:“英国历史上都德王朝的王子有自己的替罪男孩。由于王子是不能受惩罚而挨打的,幼年王子不管多么调皮,都不能打他,于是就花钱雇来一个小孩儿替王子受罚、挨打。”
馨悦吐了吐舌头:“好可怜。”
“可怜?”家唯眼神里没了刚才的温暖,“有许多人都渴望得到这个替身的职位,因为其薪水极高,又能获得晋升的特权和机会。”
馨悦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你不知道饥饿的滋味。”
家唯垂下眼睑,沉默的喝完了咖啡。
馨悦还想问,但家唯似乎没了把这个话题进行下去的意思。
“在和阿放谈恋爱吧。”
馨悦脸红了。
“没,我——”
“不承认也没关系,至少阿放喜欢你这一点我可以确认。”家唯打断她。
这下馨悦连耳朵也通红了:“他,他告诉你了?”
家唯失笑,真是一个单纯的女孩,单纯又可爱,启放喜欢也是自然的。
“你应该听说了,我虽然姓朴但只是爸爸收养的义子,朴家的正牌少爷只有阿放,爸爸非常重视他,他的学习他的工作,他的交友圈子,”家唯放下咖啡杯,正视着馨悦,“包括他的婚姻。”
馨悦脸上的红色褪去,取之而来的是惨白:“我是真的喜欢他的,不是,不是因为他的钱。”
“我知道,”家唯走到窗前,把窗帘拉上,于是整个房间陷入了一片黑暗,他在这片黑暗里发出和黑暗一样冰冷的声音,“但爸爸不会这么想……别再陷下去,否则可能会弄伤自己。”
馨悦出去了,门开时的光亮在关闭后又消失。
家唯没有拉开窗帘,就让自己躲藏在阴影里。
屏幕在黑暗中变得清晰而明亮,幼年的王子和替罪男孩在宫外的旅程中结下友谊,亲密无间……
电影,终究是一场影像的童话。
那天后家唯很少见到馨悦和启放在一起,偶尔碰上馨悦,她就像被触及逃逸距离的小动物一样慌张的躲开,启放则受到波及情绪暴躁总是心不在焉……不过总的来说,生活表面上其实波澜不惊。
然而这样看似平和的日子也没能持续很久。
早餐上察觉启放眼神的愠怒,家唯就明白他都知道了。
“回去别墅?”从卖场出来,家唯插入车钥,转动方向盘按照地下车库的路标转弯。
“先把我们之间的事处理完。”密闭空间里,启放的声音有些尖锐。
车子从地下驶出,迎面的日光有些刺目,家唯眯起眼睛。
家唯把车开出了很远,颠簸泥泞的道路,延展到了启放觉得陌生的大桥下。
从斑驳掉落泥块暴露钢筋的桥身来看,桥建成已久,表面千疮百孔的伤痕以及桥下干涸的水道显示它早已废弃和几乎被遗忘的命运。
桥的周围是大片开放的野地,很荒僻,一些窝棚残骸在杂草间隐现,桥墩处一个流浪者窝缩在看不出质地的黑色团状物中沉睡。
滑下车窗,家唯取出烟盒和火机,熟稔的点燃。
启放有些惊讶:“什么时候会这个的?”
“好多年了,”家唯侧头对着窗口呼出烟雾。
启放很快明白自己为何不知道,这原因将怒气堵塞在他的胸口,没法痛痛快快的发作。
有些烟雾被吹回车内,启放不习惯烟味的刺激咳嗽了一声,家唯脸色一变立即把烟头摁熄,扔出窗外,扶住他的肩膀。
“没事吧?”
家唯神经质的举动让启放很恼火。
“我是哮喘,但不是苟延残喘,”启放打开家唯的手,“不需要你伺候甚至连我的感情生活也要插一脚!”
家唯没有争辩,眼神黯淡,启放的脑子里冒出鸡同鸭讲,或者对牛弹琴之类一连串词不达意的词语出来。
他形容不出家唯现在给他确切的感觉,就像看不见同时接受一切的黑洞。
“在爸爸的反对下,你能给那个女孩怎样的未来?”家唯用了平淡的语气,但表达的是反问句的强调否定。
“我不要他的财产,”启放快速而决绝的回答,用高昂的调子仿佛也要让包括自己的所有人深信不疑,“我会成为成功的设计师而不是继承财产来养活她,会给她要的一切,我会让她幸福!”
家唯在听了启放的话后陷入沉默,如黑夜一样难以用感官感知的冗长静寂。
启放想起那天晚上,家唯和他出了警局,进入无声的雪夜,他意识到有什么发生在家唯身上,但家唯自始至终沉默以对。
归程电车已经没了,他们沿途找寻旅馆过夜,雪此时已蜷缩成坚硬的冰渣滓,砸在脸上生疼。那晚喝了少量果酒,加上软性毒品,冰冷彻骨的雪堆里启放大口大口的呼气,几乎喘不过来。
启放的哮喘发作了,他不想让家唯再担心,给了他一个微笑,喘着气问他怎么把自己搞出来的,真厉害。
家唯没有回答他,解下他的围巾,给启放裹上,他转身背起启放,继续往前走。
家唯又走了十多分钟才经过一家关门的药店,家唯把启放放在地上,敲了铁门,很久无人应答。
于是他愈加用力击打着,启放从没有见过这么疯狂的家唯,他冻得发白的脸和脖子显出骇人的红色,胸口起伏,手大幅度地举起接着使劲全力砸到铁门上,一个接一个凹陷的坑出现了,像是一声声绝望的吼叫。
家唯的沉默是比撕吼更极端的歇斯底里。
启放把自己从回忆里撵出来,他看了看家唯指骨上细小的疤痕:“你会站在我这边吧?”
“尽我所能。”
晚上,启放梦到了那座斑驳丑陋的大桥。
大桥远没今日所见的寂寥,周围除了住民桥下还有数目众多臭虫般拥挤在一起的拾荒者。十二岁的启放乘着表哥新买的越野车兜风,专找路况糟糕的小路走,竟然到达了贫民集聚的区域。
那天他跳入了桥下冰冷刺骨的小绿河里救起了一只落水的旱鸭子。
他人生中唯一一次突发奇想的见义勇为让他在医院整整躺了一个月,甚至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而原来跟垃圾放在一起就没差别的家伙后来成了他的死党。
他觉得值了。
醒来后,启放不记得做了什么梦,心情却很好,他潜意识提醒自己错过了什么,可惜费尽脑筋也想不出任何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