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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十七、复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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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看见血珠飞扬在空中,穆迩才相信莫降是真的中弹了。他像沈立宇一再强调声名的那样,心里接纳下了稀奇古怪人,做朋友,成兄弟,面对危险背靠背。
分析局面时的穆迩可以透过立体视角看穿邪谋,然而现实里他就是肉眼凡胎的一个普通人,不是哪吒有三头六臂,一心只能向前闯,一双眼唯有盯住了前方。背后潜藏着什么,他无暇顾及。并非无畏,入了这行,任务里瞬息生死,便逼着自己不去想,不去怕。也非初次得到支援和庇护,但无论如何不该是以这样的牺牲结束。一直以来都是他敢闯敢冲顶着枪林弹雨,穆迩的仁义礼智信教他可以做别人的垫脚石,却不允许自己垫着别人的命。
回身连射,及时扶住向后倾倒的身体,歇斯底里地吼叫:“你他妈的避弹衣呐?”
莫降捂着中弹的胃部,丝丝抽冷地笑了:“我不需要那种东西啊!”
穆迩噎了噎,眼看着年轻人揭开了覆在伤口上染血的手,衣料的破洞处血流已经止住,枪眼上迅速长好了皮肉。他气急败坏:“你这不是贯穿伤,子弹还在里头。”
莫降一跃而起,推倒穆迩的同时抬臂回射,随后前滚翻找到一处掩体,乐呵呵地冲穆迩喊:“回去再说!”
“你有病啊?不疼啊?”
“不疼多奇怪。”
“什么鬼逻辑?”
“死人不会疼。”班督克自走廊另头堂而皇之地走过来,一胳膊把躲在门后放冷枪的敌人给抡飞出去,顺便替莫降作心理分析,“我们这种人对痛苦的感知很敏感,但也十分短暂,每天健康到怀疑人生。持续的疼痛反而让我们感觉自己像普通人,确信自己是活着的。”
听完这番理论,现在穆迩感觉自己要怀疑人生了。他开始豪奢地击发子弹,速射加扫射,见什么砸什么,行为暴躁,声音咆哮:“老子回去一定要跟你们这群神经病绝交!去你妈的,老子辞职不干啦!”
众人的耳机里杂响了两声,旋即传来沈立宇高亢的嘶叫:“骗子混蛋鼻涕虫,你小子食言而肥,你他妈的是猪!”
有不明就里的特警队员插嘴问一声:“骂谁呢?”
沈立宇把枪放在话筒边故意拉了记栓,继续大喊大叫:“你一枪我一枪,看谁先死!”
莫降急了:“别,小宇——”
砰——
枪声响起的一霎,这边的所有人都看见莫降脸色乍然煞白,两手竟隐隐发颤。
很快,黎锦襕在耳机里瓮声质问:“你俩小屁孩儿搞什么幺蛾子?”
穆迩代替哑然的莫降确认:“枪声怎么回事儿?”
黎锦襕冷笑:“哼,自个儿把手掌心打对穿,万幸没伤着骨头。够巧!”
莫降重重撞靠在墙上,眼神发怔。
穆迩冲过来揪住他胳膊往边上带一带,就近闪入一间办公室内,忙问:“人摁住了?”
“可不!龇牙咧嘴,问啥也不说,那小脸,跟谁有深仇大恨似的。”
“我这里快四大皆空了。”
“嘶——真添乱!”
“回去逼供。”
黎锦襕苦笑:“不然呢?还好我这边没混不吝到底,任务继续,你们小心。”
穆迩叩了叩话筒以为回应,转而呼叫许天阶。
“我都听见了。”
“不是这事儿。”穆迩心思稳得可怕,“我们转了一圈,镰刀的总坛保险柜里锁着的只是一些商业上的把柄,能坐实几个富豪大佬的黑底,但对钉死施密特作用不大。我建议切换B方案。”
许天阶沉吟片刻,爽快道:“好!”
穆迩笑了下,睨一眼身旁的莫降,恍惚灵犀一闪:“贝坎哪一年接触到药物试验计划的?”
许天阶想了想:“五年前。”
“鹫骐基地被破之前还是之后?”
“之后。一个月。”
“啧,有点儿巧!”
“你是说,姚家?”
穆迩自己跟自己摇头,眸色幽暗:“班督克也是五年前来的凤凰城。”
许天阶会意:“不过那时候家族对班的监控还没结束,他们没理由放他出来。”
“直到差不多两年前。”
“达拉斯的黑手党卷入费加尔图的权杖争夺,肖恩发现了桑德斯还有一个私生子的秘密,但没有声张。”
“二月前任扛把子叫什么来着?”
“印第安人,一个英雄名,记得是叫牛角。”
穆迩轻声呢喃:“牛角,霍恩……霍恩!”他猛地低喝,“霍三金这王八蛋一早就在搅局!”
许天阶觉得荒诞:“音似而已,就这样联想到霍,是不是太生硬了?”
“不是三金哥。”沈立宇陡然插入进来,话音不再是之前那般尖锐,反显得低沉阴鸷,“是原望。他给自己起的英文名叫霍恩,开玩笑说向亲爱的姐夫致敬,自己也算是半个霍家人了。”
许天阶纳罕:“从没听他用过。”
穆迩接腔:“是大学时候的事。他缠着霍三金批准,以观察员的身份参加过治安自卫队的海外特训。这名字是他跟人打架赢来的,他还吹那叫荣誉。”
沈立宇补充:“我和木木都在他手底下培训过。他嘴里一向没准话,谁晓得这事儿居然是真的?!”
许天阶脑海中即时浮现出原望那张狐奸猫笑的脸,不禁扶了扶额。
“所以两年前我就已经入局了,是么?”班督克笃悠悠晃进穆迩他们藏身的房间,意外并没有显得气恼,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懒散,“加入二月不久,老头子栽了,家族式微,对我的监视开始出现无可弥补的疏漏,甚至可说失控。随后我成了二月的新领袖。”
班督克边说边点头,语气轻松随意:“嗯,不错,挺好的!”
他抬手拍拍莫降依旧苍白发冷的面颊,眼底浮现微末煦暖的笑意。
“如果我们今天的相认不是宿命天定,而是人为的撮合,那我倒愿意试着再走得深一些远一些。走进某些人的计划里,去大闹一场。不一起来吗,糖糖?”
莫降动了动,僵直的眼神倏然活了起来,向外投射出冷光。
远在新筑的霍鑫冷不防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游戏中的僵尸趁隙一拥而上群撕了他的ID化身,眼看即将通关的游戏以主人公峰回路转式的被秒杀告结。霍鑫气得一把摘下3D游戏眼镜掼在沙发上,狠狠揉了揉鼻子唾骂:“奶奶的,谁骂我?”
话音刚落,门外也传来一声响亮的喷嚏,随即门被自说自话地推开,原望擦着鼻子走了进来,嘴里头还嘀咕:“空调温度太低了。”
一抬头,看见姐夫大人正张大了眼瞪自己,登时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干嘛?”
“为什么不敲门?”
“你门没锁啊!”
霍鑫鼻孔气大了:“我这里是公用厕所随进随出是吗?”
原望摆摆手:“怎么可能?公厕有人占坑你得排队,哪儿那么容易进?”
“出去!”
原望才不出去。他有正经事,无缝切换话题,直接开始汇报:“启动B计划了。”
霍鑫也自然而然地接:“现场有傻包兜着,后果有你哥兜着,我看戏。你给我出去!”
原望换了副卖乖嘴脸,搓着手蹦过去,嘻嘻笑:“姐夫,露馅儿啦!”
本来还义愤填膺的霍鑫立即恢复了严肃正经,蹙眉道:“你不是吹,跟人家譬如八拜之交,死全家都不会咬出你么?”
“呸,我老铁能卖我么?是薰姐家木木。头上没毛果然想得忒多,就他聪明,切!”
霍鑫嗅到一丝古怪,眯眼逼视:“那小子入社都没满三年,小天不知道的事他知道,不是你又喝醉酒跟人吹当年同洋鬼子擂台茬架的事儿了?”
原望眨眨眼:“呀,都喝醉了,断片啦!”
于是果然是他自己吹出去的。
霍鑫怒发冲冠:“你还跟多少人吹过多少不能说的事?!”
原望还当真乖乖想了下:“大概,川儿跟你家沈公子知道得比较全。”
霍鑫狠狠捂眼。
“没事儿姐夫,都自己人!”
“现在全世界都知道你撺掇二月拱立班督克,等于全世界也知道了我一早就掌握了班督克的真实身份。你他妈的吃里扒外,光卖自己人了!”
原望擦了擦脸上的口水,故作委屈:“可那是宗哥拜托的。他都藏一半,没告诉我们糖糖的事呢!我们是无辜的,我们不做背锅侠!”
“我才是背锅的那个!”霍鑫怒吼,“所以你现在立即马上麻利儿地给我滚出去!”
此刻新筑总督只想独自静静,他心好累。
是时,办公桌电脑里的人工智能礼貌提醒:“打扰了,总督!黎女士要求与您通话。”
霍鑫肩头一垮,万念俱灰。
“接进来。”
“三金子你个吃里扒外的白眼儿狼——”
不大会儿工夫,这世上就多了一对吃里扒外的郎舅,真可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霍鑫徒劳地辩解:“薰姐我有苦衷的。”
黎小薰狮吼河东:“屁!我看你是胆肥胆壮胆结石,一点儿都不苦!”
霍鑫立即捂住右上腹,语带呻/吟:“别,姐,最近真的在发胆囊炎,你一说我又疼了。”
黎小薰不吃他这一套示弱卖惨的戏码,不知扔了个什么家什,带起一连串噼里啪啦的响声,动静十分大。随后通牒:“你给我死过来,现在!”
霍鑫继续磨:“上班时间,公务一堆呢!”
“给你二十分钟。你不来,我就去把宗哥坟给扒了。我倒看看他究竟还瞒了我多少事儿,死了带进棺材去。我看看,究竟什么事儿是兄弟可以说,偏他妈的不能告诉自己老婆的!”
通话强行掐断。
霍鑫盯着着办公桌面,面容凄凉,眼神黯淡,背影透露出一股视死如归的悲怆。
原望小心翼翼靠近来,谨慎地问一句:“我,去把车开过来?”
霍鑫猛地回过身,猝不及防把原望的脑袋夹在咯吱窝下,另手丧心病狂地抓挠他头发,表情凶残至极。
那一刻,原望深切感到,自己真的是个底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