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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十八、守拙 ...


  •   主席台上的演讲人在发挥着自以为是的幽默,不遗余力企图逗乐底下的大小豪绅们。也果然收获了此起彼伏的哄笑与掌声。生意人的逢场作戏,务实得恰到好处,令虚伪都显得得体而不做作。
      场边的安保人员尽职地戳在固定岗位上,警惕又锐利的目光逡巡,仿佛两盏鉴别隐藏罪念的照妖灯,一视同仁地在与会人员脸上一遍遍掠过。但那些兀自妆点笑容的体面人想不到,最靠近第一排贵宾席的那名女安保的眼中早已目标锁定,看似辐射的广角视野里其实总盯住了一个人。
      那人第三次低头看手持终端了,面色由诧异到焦虑,此刻已浮上几许恼怒。
      黎锦襕双手交叠自然地垂在身前,左手食指无意识般不断叩击右腕,时快时慢,节奏混乱。
      须臾,她的耳机里有了反馈。是沈立宇。
      “通讯局内部网显示,斯盖尔的简讯发到了一个加密号码。”
      黎锦襕仍旧叩击手腕,打出一串密码,显示在沈立宇的自动解码器窗口上便是:“你不会查不到的,省略过程,说结论。”
      “他跟贝坎发脾气,指责他违背合作原则,妄图窃取施密特的至尊成果。”
      “成果?罪孽吧!”
      “贝坎的人被木木他们揍惨了,现在处于失联状态。贝坎狗急跳墙,要求斯盖尔援手。斯盖尔表示这是贝坎的个人愚蠢行为,自己没有义务为他动用警政的关系去打探消息。贝坎威胁要一不作二不休。”
      “他的意思不会是检举告发,那等于自掘根基,把子孙后代的富贵荣华都搭进去。”
      “那孬货当然不舍得鱼死网破的。他是要干掉班督克,让大家都得不到活体样本。”
      “这不正好掉进B计划里?”
      “是!所以天哥的命令,等。”
      “谁接应木木他们?”
      “必须是人多力量大的傻包啊!”
      此时不远处的座位上有人起身向这边走过来,黎锦襕敲了一句:“臻伯过来了。”随后公式化地拦住来人询问:“先生是要离场么?”
      姚臻面无表情道:“去洗手间。”
      黎锦襕点点头,朝近处的“同事”打了记暗号,随后侧身做个“请”的手势,陪同姚臻一道往走廊上去了。
      一切都符合公式化的流程,刻板但很安全。在场的人都只以为,董事先生在安保陪护下暂时去解决一下最基本的生理问题,无可厚非。
      离开人群聚集的会场,反衬得走廊上十分清寂。平日忙碌的商务大楼里现下鲜有人员走动,会令人错觉,偌大的会场其实是一口投放了诱捕剂的陷阱,笼住密密麻麻的猎物,关门落锁,无处可逃。
      两人贴得很近,一前一后走着。皮鞋在大理石地砖上留下清脆的踢踏声,于空间里幽幽地回荡。
      “无聊的时候,时间总是更漫长些。”
      姚臻停在了洗手间门前,莫名说着调侃的话。
      近距离打量,会愈发慨然其人身形的挺拔。那是一种宛如融进骨血的本能反射,站立时腰背绷出浑然天成的陡峭刚直,仿似一柄千锤百炼过的军刺尖端向上插进了大地,边刃倔强地切割风雨,锋尖则昂然地迎接雷电冰雹。他是不屈不挠宁折不弯的钢铁,要么站立,要么倒下,人生除此之外绝不许有另外的形态。
      童年起,黎锦襕就敬佩眼前这个男人。昔年他风华正茂,不苟言笑的冷淡恰符合清高倨傲的想象,令许多女子心驰神往。就连小女孩的黎锦襕都曾暗自怀有憧憬,恨自己长得太慢,憾岁月叫她生不逢时。偏偏是这样的人,撕得开险恶,劈得散阴霾,排除万难走到一人跟前,却终究没能走进她心里。从此孑然一身,为情守衷。
      黎锦襕没来由想,他几岁了?蓦见其鬓边霜白,额头壑深,突然难过得要哭。
      “无聊的话,为什么不抬起头来看看周围的风景呢?”
      多么无力的规劝,好像在对弥留的人说晚安、好梦。
      姚臻回过身,依旧眉眼冷淡,目光穿过女子肩头落向后方。那里玻璃做墙,引艳阳破翳照亮阴暗。外头暑热正烈,火风摇曳绿植,伪装出怡人的盎然。
      “风景再好,隔着玻璃是景,去掉玻璃是躁,不如空调贴心。”
      言罢,推门而入,去解三急。
      黎锦襕立在门前似忠实地等候,眼神怔怔的。
      “我好像看到了老年版的果儿。”沈立宇煞风景地打断她的出神,兀自感慨,“可惜,我不是弯的。”
      顿一顿,又说:“还好,姐生晚了。”
      黎锦襕自嘲地莞尔,望着门低声言:“是啊!早了,我也是不配。晚一些,才舍得放弃。”

      用“见鬼”这样的词已不足以形容现场这些乌合之众内心所受到的冲击。在今天以前,他们中的很多人放弃了信仰或者从来没有信仰,所谓生活就是死去活来的一笔买卖,弱者死去,强者活来。若说当真算得信仰的,大约也只是握在手中的武器和自己的拳头了。
      但此刻,他们却用自己的眼切切实实看到、确认了。冒死而来的那一双年轻人,面容青涩犹只少年,在狭窄的走廊里悍然冲撞。他们跑跳纵跃,子弹不断打在他们的四肢、躯干,分明血溅,分明也知疼晓痛,分明跪下了跌落了,眨眼却又稳稳地站起来。那恍惚是鬼神降临的狠戾模样,天纵他舍生忘死的倔强,譬如长矢搭上了神将的弓弦,绝无回头。
      最令人胆寒的,他们竟还口诵长诗。
      东方面孔的少年操着陌生的语言,叫多数人无从理解。而班督克,他在念但丁的《神曲》,那首《巨人、宁录、厄菲阿尔特与布里阿留斯、安泰俄斯》。他用意大利语低沉地诉说:“我们背向那凄惨的深谷而行,沿着环绕深谷的堤岸迈进,穿过堤岸,默不作声。这里既不是白天,也不是夜晚——”
      语言仿佛自携了咒力,一字一字从唇齿间迸发,披挂上了身。它们组成无形的铠甲,令枪弹无法施加伤害,令死亡退避三舍,更令凡人战栗着降服。
      所有人都在心里问为什么。
      他们惊恐地吼出来:“为什么?”
      黑发墨瞳东方少年挥舞着漆黑的短棍凌空打下,失去意识前听见他附耳低语:“因为恶魔爱在人的耳边唱歌啊!”
      尸横遍野,是两人为身后的队友铺就的坦途。穆迩领着头次见识终极C+实力的特警们沉默地走出穷地,无人怀有胜利的雀跃。
      他们也都不觉得,这样的景象该称为胜利。
      穆迩对耳机里同样不再发飙骂娘的沈立宇如此说:“我是人,普通人。我喜欢做普通人。希望每个人,每个C+,也都只是普通人。人类的世界不需要神,更无需有魔。”
      他亲昵地同教过两个月的“弟子”勾肩搭背往外走,去阳光下感受这红尘俗世的酷暑。
      莫降低着头紧紧靠在他怀里,面色苍白,抿唇不语。
      “所以我们是斩妖除魔的清道夫啊!”班督克不知何时拉起了兜帽,晃晃悠悠走在莫降的另一侧,看起来心情不错,“把不需要的垃圾都收拾干净,大家就好清清静静当一辈子人了。”
      耳机响了,沈立宇郑重地表示:“哲学家!”
      穆迩则看着停在街沿儿的敞篷吉普里被暴晒到连挥手都有气无力的包亚君,语重心长地感叹:“二百五!”

      回去会场的半道上,黎锦襕和姚臻意外遇到了斯盖尔的阻拦。那是真正仓皇无措的狼狈,完全不顾及自己的身份以及所处的场合,当着一个完全局外的“安保人员”歇斯底里地喊:“那蠢货简直要把一切都毁掉!”
      黎锦襕忽视这人情绪激动下的语法违和,故作诧异地提醒:“您独自出来的?”
      斯盖尔烦躁地一摆手:“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也回去吧!”
      黎锦襕恪尽职守:“不,先生!我不得不严肃地请您跟我一起回到会场去。所有董事会成员今天必须有一盯一的护卫,这是小施密特(Junior Schmidt)先生的特别要求。请让我完成我的工作!”
      没等斯盖尔继续摆架子耀武扬威,姚臻先对黎锦襕做了一个安抚的手势,一贯低沉的嗓音不轻不重地提出:“失礼了,女士!无意冒犯您的职业操守,我只想同斯盖尔先生单独说两句。您当然不必离开,二十步,可以吗?”
      黎锦襕面有难色,垂睑沉吟,最终以行动作出了让步,严谨刻板地退出去二十步远。
      姚臻单手按住西装前襟颔首示意感谢,转过头来已换作气势压人的睥睨姿态,言语冷酷:“你的行为无异于自我毁灭。”
      斯盖尔握拳抵唇,窘迫地干咳两声,目光回避:“必须有人阻止贝坎!”
      姚臻微微歪过头,显得兴味索然:“你不该去找朱尼尔小子么?”
      “这时候就别揶揄了。”
      “噢?我以为你们向来是紧密战线一致对外的。”
      斯盖尔再次窘了下,尴尬地辩解:“战略选择而已,都是为了利益,你应该很明白这一套的,不是么?”
      姚臻唇畔牵起一抹讥诮:“那我怎么知道,这一次你不是战略性对我假意示好?”
      斯盖尔一脸痛心疾首:“别傻了,非逼我说出来吗?朱尼尔从来都没有信任过我,也包括贝坎。不然不会这么多年了,那货还挤不进五人圆桌。朱尼尔只想要贝坎的钱,至于对我,他要的只是这枚五分之一的支持票而已。互相利用!我的家族早就剩个空壳子了,虚有其名,谁都看得出来。”
      姚臻静静地听着,不置一言。
      “你不一样,姚,你不是傀儡公子,在国内你可以对你那个远方堂弟处处掣肘,实力更远在朱尼尔之上。我知道你只是懒得插手一些事,施密特对你来说不过是场临时起意的兴趣投资而已,你关心的是研究结果。就像牌桌上庄家叫牌,对赢大钱没兴趣的人,也就不想豁出家底去冒险一搏。别人跟你不跟,光看别人斗个你死我活,图一乐。”
      似乎是觉得这个比喻很有趣,姚臻居然挑起一侧眉毛,冷蔑地笑了下。
      “可这回贝坎是要把大家都拖累死了。想必你也知道的,今天是巨人宝贝转监的日子,贝坎去劫囚车了。他瞒着朱尼尔干的,还搭上了镰刀。但这回警方可不是吃素的。不,老弗瑞曼从来不是吃素的。贝坎从一开始就不该搞掉那个叫伊萨克的卧底,犯蠢的第一步,一错再错。”
      姚臻有些不耐烦了,抬手阻止他喋喋不休的抱怨,双眉微蹙:“所以他现在是劫到了还是失败了?”
      斯盖尔焦虑不已:“不知道!见鬼的,他雇的那群人全线失联了,怎么呼叫都没有回应。镰刀也是,庄园和办事总部都联系不上,他妈好像一夜之间人全都凭空蒸发了一样。”
      听到此处,姚臻面色不由得凝重起来。他招招手示意黎锦襕回到跟前,先敦促斯盖尔:“这事我摆不平,我们都摆不平,你必须告诉朱尼尔。警方在行动,很大很大的行动。”扭头吩咐黎锦襕,“去通知你的上司,他应该需要跟小施密特先生重新确定安保配置,稍后的酒会部分人员会缺席。”
      黎锦襕谨慎地追问一句:“您也将缺席是吗?”
      姚臻点点头,随即越过斯盖尔,率先往会场的入口大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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