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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与君初相识 ...

  •   温庄回到府邸,端坐了许久,便换上一身樱桃红锦绣大团簇簇牡丹纹氅衣,髻上缀了翠珊瑚金镶玉蝴蝶布摇,冷艳中透了明媚,终究是挣扎着要去坤宁宫探望皇额娘了。
      侍女娴儿含了眼泪,劝解道:“公主,虽是骨肉情深,但皇太后娘娘正在病中,何不如太后娘娘所言,等娘娘好转些,那时再探便是格外欢喜!”
      温庄缓缓一笑,笑里是虚虚浮浮的苦涩, “罢了,本宫再不去,唯恐来日后悔。去了,如实说起便是,母后断不会再生生把本宫送了回去!”抬起已是满面泪痕的脸,“本宫即便拼了这一生的颜面,也要在皇额娘断气之前为布尔尼求取些许安稳!”
      娴儿陪着一起落泪,“贝勒将来一定明了公主的苦心。奴婢这就去准备。”

      温庄入了宫,未及三刻就出来了。
      倚在轿里,眉心深攒,脸上的脂粉淡了一层,仿佛墙壁剥了灰,只剩下哑然的苍凉。
      回府后断续续就生了病,原本已是心如死灰之人,吃力地虚撑着,昏昏沉沉,脚底虚浮,含混不清过了几日,便开始咳嗽,每每夜半之时必是痰涌上浮,剧烈咳嗽,愈演愈烈,至于喉头鲜血涌出,娴儿听到动静,进来一看,几乎吓到半死,“公主,您这是要了奴婢的命啊?”一头哭,一头遣了人去叫太医。
      “罢了,如今本宫这里,就不好叨扰几位太医了。送了我去珠儿那里吧。”
      乌云珠精心照顾调理了多日,娴儿也在旁事无巨细无一不是妥妥贴贴,在乌云珠面前只称夫人,只说起有位姑母在宫里做有头脸的姑姑,得了姑母救济,方才有许多银子抓药。孩子倒是一丝不相疑。
      渐渐地温庄竟然渐渐好了起来。温庄便一意认了乌云珠做干女儿。这一日,唤了乌云珠来,亲自开了妆奁,替珠儿抹上了匀净润泽的茉莉花粉,又衬了玫瑰汁子配了花露蒸成的玫瑰膏胭脂,乌云珠原本是个美人坯子,虽然稚嫩,却是鲜艳异常,眉目如画。
      “这一段时日多得你精心照顾,姑母屡屡听说我有个这么好的干女儿,又跳舞极好,想着见你一见。托了多少关系,今日事竟成了。”温庄编了这些故事,不过意欲带乌云珠与福临相看。
      孩子,对不起,这是你的命,也是我的命。摄政王和皇帝,这两个人我要选择一个,你也是。

      距离上次进宫,已经四年了。乌云珠小心翼翼跟随着长公主,寄然无声的穿过一座座气势恢宏的建筑,并着无数个园子,身影轻轻巧巧,一心只想着能安全出宫。
      人算不如天算。

      长公主早已打算好让乌云珠盈盈一舞之时于福临撞见,却料想不到十三岁的皇帝今日遭遇了人生最大的劫难。
      摄政王的人以多尔衮福晋新逝,哀伤过度至缠绵病榻多日为由,未及通传,便匆匆截住每日此时都来后花园玩耍的福临,福临毫无防备之下,被带出皇宫。
      少年皇帝虽心有极大不满,却也不知会这般凶险。
      两人第一次遇见。
      京中的四季泾渭分明,雨后的后花园早已不是夏日光景,但旁侧的湖面最后的一拨荷叶碧绿如翡翠,又好似一色青绿绢纱,盈盈接天。依然有中有绯红粉白的荷花,水光澹澹,涟滟流光。隔了许远,福临瞥见好似长公主带来人从另一边穿过。后面的女子静若碧水,聘婷生色,两人都不曾远远望见福临,就这样疾疾错过了。
      很快长公主就知道了皇帝今日不来园子里。带了乌云珠,只说姑母突然不得闲,便懊恼又如释重负般回去了。

      “乌云珠,送酒。”这孩子的日子还得照常吧。温庄是一个精致优雅却无半分生气的女人。除了儿子布尔尼,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取悦她,也没有什么可以恼怒她。
      “是,大娘!”乌云珠脆生的回答一句,利落地备好车。锦程受了伤,蜷在被子里,挣了挣,腿已经不是自己的,只好躺着不动了。
      说来也怪,刚刚到了秋季,京中便有寒凉萧索的意味。坤宁宫的清秋菊应着秋虫唧唧偶偶之声渐次开放,一园锦绣,韶华未央。
      哲哲却已经不能再起身一观了。布木布泰陪着哲哲说话,面色不慌不忙。苏麻匆匆进来,未曾开口一脚就跌下去了。颤声叫到:“娘娘!”
      布木布泰一惊,“苏麻近日越发没规矩了,姑姑面前这般放肆起来。”
      面色苍白的哲哲打断布木布泰,“苏麻,禀。”
      “皇上不见了!两个时辰之前,摄政王身边的一干人等强行,强行掳走皇上,慰皇叔父的病情,不曾想—----”苏麻哽咽不能言。
      布木布泰登时面白如纸,厉声问:“便如何?”
      “皇上在摄政王府失踪了!”
      布木布泰静静思忖,竟未再发一言。良久,在苏麻耳边耳语几句,苏麻便出去了。
      布木布泰和哲哲两人窃语筹谋良久,待侍女进来,两人都是双目潮红,泫然欲涕。布木布泰叮嘱宫女们好生照看,便要离开。
      哲哲突然拖住布木布泰的手,那一只手枯枝般没有温度,布木布泰吃了一惊。心底一动,有个可怕的念头闪过了。
      “玉儿,科尔沁和大清,都交给你了。”
      “姑姑福寿绵长,这却是说的什么话呢,玉儿往后还要多番仰仗姑姑。。。。。。”一面忍不住泪如雨下,一半为那生死未卜的幼子,一半为这个多年共同进退共荣共享的盟友。
      “我自十六岁嫁进先皇,锦衣玉食,一生荣华,临别未有不舍,只有一桩,温庄三位公主,替我照拂,”顿了顿,哲哲怜惜地看着自己的侄女,“忘了先皇薄待你的地方,忘了海兰珠的意外,你是大福大贵之命,我终究不会选错。”

      布木布泰已经明确感到了多尔衮的野心已经日益膨胀。那个绞尽脑汁为清宗室的摄政王已经如猛兽啸林一般。
      国家财政一直入不敷出,多尔衮却说京城地污水咸,夏季湿热无法居住,所以需修一城避暑,并向国内直隶、山西、浙江等九省加派白银250万两征用。为了一己之私而置天下人于不顾,竟行明末弊政而加派赋税。
      多尔衮会不会篡位,这个念头在布木布泰心中盘旋,如吐着杏子嘶嘶有声的蛇缠绕着步幕布泰的脖子,直勒得她如坠落万丈寒冰。
      多尔衮无后,且身边无有堪继大位者,如今他贵为同皇帝,若再往前一步,牵一发动全身,多尔衮那么聪明,他知道得比谁都清楚。
      另者,多尔衮自小体弱有隐疾,布木布泰和哲哲多年精心料理他的膳食,对他的身体情况了若指掌。
      多尔衮聪明,精明,要强,事事皆揽于手,为求子嗣又不折手段纵欲过度,身体亦是每况愈下。
      多尔衮不会蠢到在这个时机动手。
      但是阿济格和多铎呢?
      布木布泰含泪而出,没有时间哭泣,多尔衮到底会不会走出那一步?福临已经十三岁,谁能保证心思缜密的多尔衮真的走不出那一步?如果多尔衮真的不顾一切登基,他们母子便只有粉身碎骨。
      多尔衮自幼丧母,几由哲哲抚养长大,倘若哲哲身故,多尔衮必行大礼。把多尔衮拖在宫中,伺机斩杀多尔衮。布木布泰心中祈祷,只要儿子平安,老天必会赐予我们母子机会。

      摄政王府今日似乎有点不同,府内气氛压抑,兵士神情紧张,府里静静地,好似平静的湖面,底下是暗流澎湃的汹涌。
      多铎气愤难平。今天福临一定要死!多尔衮继位还有一搏,多尔衮不继位,大家都将不得好死。豪格被他们废在了监狱里,他老婆小姨子也都被瓜分了,福临会放过他们?两黄旗会放过他们?这个多尔衮!有手腕有谋略又怎样,总是在女人面前吃亏!
      不能再等!布木布泰那个狡猾的女人肯定已经收到了消息,马上就要重兵重骑梨花带雨地哭晕在多尔衮怀里!
      多尔衮已经听说了这一场大乱。他的脸色突突的跳起来。多铎这个蠢货!福临在这里被杀,三皇旗的人就会跟他明白地对着干!两大臣会趁火打劫,布幕布泰会和他你死我活!他一下子成了所有人同仇敌忾的靶子!
      “哥!是下定决心的时候了!你以为你对他们亲善,将来那母子会感激你吗?福临那小子心里不知道多狠咱们!再等下去福临一旦亲政,我们兄弟都是人家粘板上的肉!”福临已经十三岁,时日日紧。多尔衮心里清清楚楚。
      但是这样的冒险值得吗?
      “你这是在陷本王于不义啊!”多尔衮闭上眼睛,内心奔腾过滚烫的痛苦。人的本性就是自私的。多尔衮无子,收了多铎五子多尔博做义子。多铎,不过是在为自己打算罢了。
      “兄,你忘了额娘在你我眼前被缢死死,你我兄弟多年丧家之犬一般,多少艰辛苦楚才有今日?这些你都忘了吗?”多铎双眼发红,一半愤怒,一半焦急。
      “你的脑袋除了贪名逐利还能想点别的吗?!你怎么弄来的,怎么弄回去!”多尔衮心里也曾一千遍的想过今日。这个大清,是多尔衮一手打出来的。今日一旦下手,不管哪种可能,多尔衮都可以接受。然而,多尔衮唯一不能接受的是,这个他亲手建立的国家四分五裂。
      “还能送回去吗?”多铎仰头一笑,声音嘶哑放肆,“咱们都没有退路了!”

      “怎么这个时间送酒过来?”乌云珠到的晚了些,天色将夕。守门的年轻兵士愤愤的。
      乌云珠揖了一礼,“这位官爷,这是新酿的酒,悶够了小半年呢,是贵府最喜爱的桂花酿,爷您闻闻?”一股清冽的酒香溢出来。
      “罢了,送到厨房,去账房领赏吧!”另一个年长些的士兵不愿意为难这个孩子。
      乌云珠绕过门口的蹲地大石狮子,进了垂花拱门,走过超手游廊,穿过紫檀架子大理石屏风,萝藤倒垂,石洞的水声潺潺作响。却见不到几个仆人家小,不似往日。乌云珠不知道,摄政王几月前身体就有些不好,前几日福晋又过了世。上下人等都静静地跪侍在门外呢。
      厨房的婆子们汤汤水水的忙着。一个老婆子心疼地看着乌云珠的手,“可怜见儿的,都勒红啦。”“谢谢婆婆,府里的石子路走起来虽然辛苦,也是好玩呢。”孩子冲婆婆笑笑,那笑容像初开的鲜嫩的花朵。
      “哦,看来没人告诉你有个偏门啊,离这厨房近,你下次就好找了。”婆婆好心的给乌云珠指了路。
      倒好了酒,只见得厨房的管事赖大走了来。此人好赌,提前就支了酒水菜钱,一早赌了干净。
      “赖大人,酒钱是去帐房领呢还是跟您结了呢?”乌云珠客气的询问。没有爹娘的孩子,就是这般乖巧的模样吧。
      赖大把女孩子带出厨房,压了声,呵斥道,“咱们摄政王府历来是一年结一次,你只管送酒就是了,还怕王府能欠你这点小钱?”
      女孩子也不生气,“您说得没错,王府怎么会欠这一点点小钱呢。但是家中正等着这酒水钱开饭呢。还望您把今日的酒水同上次的一起结了吧。”
      赖大压根没把这女孩子放在眼里,恐吓了几句提脚就走了。
      “大人!”乌云珠追着跟过去。这个倔强的女孩子一定要带了银子回去。锦程还躺着呢。
      赖大生怕拉扯起来被人看见,拐了几个弯就不见了。
      乌云珠绕过长廊曲洞,发现进了一处院落,犹豫了一下就尝试着往里面走。
      眼前的一幕让她惊悸万分,她的脑子轰然一鸣,人已笔直僵立。待她终于清醒,便有冰冷的凉意蜿蜒而上,手心已全然濡湿。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与君初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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