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爱而生之董鄂妃》蔷薇语

7、落花人独立

　　山川俊俏，土地贫寒。天地之气变换莫测。这样寒冷的季节，偏偏桃花和李子开得惊天动地，挑衅般绚烂缤纷。所带的食物早已吃光，匆忙赶路的孩子们已经是饥肠辘辘，乌云珠把费扬古抱在怀里，胳膊在瑟瑟发抖。
　　有水声，溪水潺潺，水光滟滟，如跳动的小鱼般哗哗绵延至翠竹深处。
　　锦程高高卷起棉布衣服，等在水中捉鱼。水温凉而刺骨，脚下河沙绵软， “鱼儿！”乌云珠看准了浅沙上晃动的白色银光，那是鱼儿的鳍肚，伸手一扑，连裙带人坠入水中。“姐姐太厉害啦”小小的费扬古大喊。
　　乌云珠抓握住滑滑的乱跳的鱼，高高举起，“抓到啦！”秀气高挺的小鼻子上沾上了银光的沙子，即使饥寒交迫，年幼的乌云珠小脸依然精致，乌眉细长，眼眸有快乐的闪亮的星光，执着严肃的表情偶有明珠的痕迹。
　　由远而近的沉沉的马蹄声。定是马蹄上包了棉布。水中的锦城跨上岸，把头挨住地面，支起了耳朵，他太熟悉了这个声音了。母亲吩咐过，无论何时，一听到异动，都要保护好乌云珠，就像母亲橘子，跟随夫人二十载，默默侍奉，生死无意。
　　锦城迅速跌撞起身。
　　“快跑！”也不过是个孩子的锦程，顾不得自己干裂的嘴唇、虚弱的身体，坚定的抬起头，低声催促。这一份保护虽然那般微弱而无力，却是这个孩子相濡以沫的力量。
　　乌云珠没有打算离开。
　　一群士兵悄无声息的围了过来。年幼的乌云珠忍住汩汩跳动的小心脏，长长的黑睫毛颤动如蝴蝶的翅。，为首的是个威风庄重的大人，眉目间清澈雍容，面相上看，是直率朴实之人，顶戴花翎上是水晶，是五品大员。定是打探消息或者有公务在身吧。
　　“你们是哪家的孩子？家中几口人？阿妈额娘做什么的？怎么会在这样的荒野出现？”为首的头领目光沉澈，脸上游过寒冷的笑意，故意说一口蒙语，慢条斯理的看着最大的男孩锦城。
　　“在尊贵的大人看来，这不过是四处无人的荒野，可是对小民来说，即使这个地方偏辟，温和的春风一样会吹到我们破旧的茅屋，茱萸和山茶相伴着一起开放，冬天也能与鸟兽为伴，父母去世之后，我们就这样生活在这里。”乌云珠抬起长长的睫毛，迎上这位大人的目光，清澈的眼睛安静地注视着他们。“如果这也有罪，我们无话可说。”
　　佐领一颤。不能放过这个孩子。这不可能是一介贱民的孩子。刀尖划向了乌云珠的脸。“说吧，你到底是谁？”
　　士兵的刀哗地拔出来。锦程脸色煞白，手挡过去握住了刀刃，鲜红的血滴落在一枚桃花瓣上。
　　“大人您食朝廷俸禄，理应保护您的百姓，无论贵贱，不是吗？”稚嫩的童音，如清晨的淡淡清露的牵牛，临风不乱，孩子安静的样子如入夜静开的夜来香，无意芳华。
　　这孩子身上有动人心魄的力量。
　　“回答我，你是谁？小心我砍下你的脑袋！”护卫不耐烦了，拔刀上前一步。
　　“这是我收养的孩子。”温庄慢慢走过来，嘴角凝了一丝冷冷的笑意。“赫舍里大人。”
　　京城里面前不久才被大妇赶出家门的佟国纲家的妾室。委实是个动人的故事。赫舍里听完，这位正直的大人倒有了几分恻隐之心。便借了自己的两匹马给这可怜的孤儿寡母，自己带着兵士离开了。

　　温庄和乌云珠的缘分，一早就注定好了。
　　一个月前。
　　乌云珠找到母亲说的宅子，和费扬古会合。
　　镇子附近突然出现了奇怪的兵士在打听什么。到处都是交头接耳神秘的人。
　　乌云珠已经如惊弓之鸟。她决定带着锦程和费扬古出逃。交代木生带着橘子看着宅子，以免惊动官兵。
　　十二岁的小妮带着大一岁的锦程和七岁懵懂的费扬古拼尽一切力量向前，刚开始是奔跑，这个小兽一般的女孩子要么托着自己的包袱，要么背着七岁的弟弟，锦程再要求，她都咬牙坚持。慢下来，再慢下来，天黑的时候，女孩子的头发散落，鞋子蒙上黑黄的尘，尘土和汗水掩盖住白皙的皮肤和枯干的嘴唇。耳边只响着母亲的呼喊：“跑！跑！去找你们阿玛！”

　　乌云珠和锦程远远在丛林中看见两只黄鸟儿，黑白的头，黄的腹部。
　　“我捉给你！”锦程高兴地跑过去。
　　两只都没有动。
　　其中有一只已经死去，胸部有浅浅的血。另一只是他的朋友吧，小小的眼睛有濛濛的泪，寸步不离地站在它的身边。
　　锦程的手缩了回来。
　　这是一只忧伤而美丽的小鸟。
　　“他一定很爱他的伙伴。”乌云珠感动到没有勇气跨过去。
　　“乌云珠，”锦程在心里说，“任何时候，我都会守护你！”

　　“姐姐，我饿。”乌云珠才意识到天已经全黑了。
　　吃的。要吃的。
　　被提醒后，饥饿的感觉一下子那么鲜明。并且，无论怎样抑制，都会顽强的生长出来。
　　这蛮荒没有任何可吃的。连鸟兽都回家了。乌云珠沮丧万分。
　　山楂树！一棵矮矮的松树后面躲藏了一根挺拔的山楂树。十月的北方，寒冷的夜，饥饿的弟弟。
　　“小女请求上天赐予我们食物！”乌云珠缓缓跪下。像祖母那样，虔诚地祈祷上天。
　　然后细细地在山楂树中翻寻。山楂！透过夜色还能看见耀眼皱巴的红！一颗！两颗！三颗！心在小小的胸膛里欣喜得要跳出来！
　　三颗。就是全部了。没有更多了。却够了。
　　乌云珠小心地用手擦了擦，递过幼小的弟弟和锦程。费扬古接过，一口咬破，酸，酸得掉下眼泪，甜，从舌尖冒出一丝的甜。
　　锦程看着这个红红的果子，“我就不爱吃酸的。”
　　“甜！”长长睫毛的费扬古小心送到姐姐嘴边。
　　乌云珠吞咽下一颗，感觉更饿了。乌云珠的泪水涌出眼眶。阿玛、额娘在哪里？这个野生的，在自然的怀抱里成长的孩子，第一次无助和害怕。偌大的原野，风吹过，鸟兽走过，只剩下这被世界遗忘的三个姐弟。好在，不是还有一棵拥有果实的山楂树吗？
　　“姐姐你怕吗？”费扬古本不想哭，说到怕，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乌云珠抱紧冻得发抖的弟弟。
　　没有哭。哭的人是因为期待有人心疼。这个世界，她还能哭给谁看呢？

　　温庄长公主走到瑟瑟发抖的姐弟前，她清秀的鹅蛋脸上盈满了怜悯。接连多日的寻找，也让她疲惫不堪。抚了抚乌云珠脸上的伤口，帮他们把头发擦干，取出温热的食物，“吃吧！”
　　“您从哪里来？您下毒了吗？”乌云珠惊讶又郑重地问，那模样像极了年少时的鄂硕。
　　“如果不给你们食物，恐怕也会饿死了，何必多此一举呢？”女子讥诮的一笑，没有温度的声音里面，是不容分说的关心。
　　“谢谢大娘！”孩子放松戒备，开心地把食物塞到弟弟嘴里。
　　大娘？这孩子叫我大娘？温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好吧，大娘。
　　温庄装作没有看见孩子小腿上的血迹，什么也没说。
　　一连三日，孩子端了药水，给温庄敷药。舒适，舒适的滚烫，将她积年的劳累温柔的浸润，慢慢的疏散。一如她的痛苦。
　　阿玛的不受重视的女儿，身份尊贵却行将就木的额娘，贵为天子却不过是个傀儡的皇弟。
　　她不愿嫁给那个丈夫，一个喝了酒比没喝酒还要安份一些的男人。
　　她不愿嫁，明明是犯罪之人，明明是混帐无德之人，为了笼络这个人，她就必须嫁了。她像任何一个女人一样忍耐着，直到新妇就当着她的面在她的卧室里行那样的苟且之事。
　　她有孩子。但是她流着眼泪走出来的时候，她不敢跟孩子说跟额娘走吧。她只能狠下心来。
　　又能怪得了谁呢？女人在这个世界上的位置，就是这样维艰。她不是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看似尊贵，其实不过是依附男人的藤蔓。
　　无数次浸湿了枕头之后，她也在想，如果嫁了鄂硕，一切会不会不一样？那个在他怀中巧笑嫣然的自己会不会永远明媚皓齿盛丽华美？
　　“您有没有觉得气味芳香好闻？”女孩子的脸上有明媚的向日葵般灿烂的笑容，明睐皓齿的样子娇俏可爱，“因为带弟弟采药的时候看到了新开的莲花，弟弟说，莲花熬了汁水加进药里，会很甜的！”
　　清新的淡雅的香甜。
　　“我不喜欢莲花的味道，你们下次不要下水采莲了，听清楚了吗？”温庄板着面孔，明亮的眸子装饰了生气的色彩，更加好看。
　　孩子垂下脑袋，不说话了。
　　一连十日温庄都跟两个孩子在一起，刚开始是有小小放心不下，怕充满了恐惧的孩子做出乖张之事。
　　后来是愿意跟她们待在一起。
　　不管经历了什么，这三个孩子没有抱怨，像小小的月亮，温暖自己的时候，把别人照亮。
　　从温庄到福临，阿玛的孩子们都是没有感受到爱意的不安全的雏鸟，再假装，也掩饰不了内心的惆怅。
　　这两个孩子是不同的，他们在爱和接纳中长大，所有的礼教和规矩他们能遵守，却不会感受到敌意的存在。
　　他们的爱，是当时当刻的温庄深深需要的解药。
　　我想看看他们会怎样长大，怎样拥抱这个世界。
　　怀着这样的心情，温庄的目光追随这两个孩子。心情复杂。
　　温庄乌云珠带着费扬古回到住处收拾了东西，搬到了温庄的一处宅子里。锦程正好打听了消息回来。
　　看到乌云珠和费扬古好好的，小男子汉的泪水滚烫的滴落下来。他没有告诉乌云珠，橘子和木生已经被多尔衮的人关押了。士兵告诉了他们，一日不吐露乌云珠的下落，便一日出不去。橘子当时就笑了。她的笑容明明白白，她也不打算出去了。
　　男孩子想着用男孩子的办法解决。这天夜里，锦程提了刀，就沿着墙角出去了。回来的时候，身上都是血，若不是温庄的人救了他一把，男孩子估计再也不会出现了。
　　乌云珠和费扬古在梦里安宁的睡着，一无所知。

　　“你会做什么？我可养活不了你们。”温庄目无表情，自己忙着自己的事情。
　　“我会看病，也会弹琴，还会酿酒，所有的事情，我都能干。”女孩自信的样子满满。说到做到，当她把酒坛子揭开的时候，酒芳香又清甜甘冽。
　　“给你们找了个送酒的活儿，按照这个地址，每六天送一次吧。去吗？”温庄心思何其缜密，这个女孩子原本和摄政王没有任何联系了。但现在，这个小小关联，在关键的时刻，就足够了。世界之大，藏身却何其艰难，有些地方，看似最危险，其实最安全。何况是狐疑多心的皇叔。
　　温庄长公主当然不会想到，她另有所图的举动，挽救了她弟弟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