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爱过》羽如云

81、不眠之夜

　　林征堑就这样在洛宅突然地出现，又突然地消失了。

　　还没等洛孜瑜决定怎么办，梅嘉玫的邀约不期而至。

　　何家声与外界的联系是受制约的，唯一可以自由掌控的方式，就是通过梅嘉玫传话。这个邀约，用的是梅嘉玫的名义，请洛孜瑜明日务必拨冗去家中一聚，有要事相商，多晚都等，不见不散。洛孜瑜看了一下日期，明日是十一月二十九日，正是何家声的生辰。日子是巧了一些，洛孜瑜却没有起疑，何家声在医院，如果是何家声约他，应该去医院才对。这个时候梅嘉玫约他，想来应该与何家声保释有关，他有些迟疑，如若何家声出狱后没有到他家里来闹过那一闹，他本不会在乎出一点钱帮他们一把，但何家声摆明了一付找茬的样子，如果出人出力把他担保出来，他一定会想尽方法来找茬，单是何家声洛孜瑜其实并不在意，但如今傅郁彬在旁窥视情况就不同了，这人若存心搞事，那必是每时每刻都让人如临大敌，叫人防不胜防。当年梅嘉玫把股票转让给他的事被何家声知道之后，梅嘉玫就再也没有联系过他，即便是被人骗去那笔维持生计的存款，何家声没钱保外就医的时候，梅嘉玫也没来求过他，今天的邀约，难保不是傅郁彬在暗中操控促成。

　　梅嘉玫之约，他到底是去，还是不去？

　　深夜里，他独自一人躺着床上，瞪大双眼，不能入眠。掌中机今日特别安静，连转个笑话，说个新闻的人也没有。他打开与林征堑的对话框，眼光落在上面许久却没有输入一个字。林征堑，究竟是自愿和傅郁彬合作，还是只是被傅郁彬蒙蔽操控了？不管是哪一种情况，他发给林征堑的任何话，都不过会成为傅郁彬记录在案的研究资料。按照常理，他完全应该和林征堑解释一下今天与秋语歌会面的原因，但想到林征堑和傅郁彬可能正坐在一起，喝酒聊天吹牛，等着看他的好戏，他就说不出地难受。他关了掌中机，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睡。

　　此刻，他希望他在自己身边，无论真心还是假意，至少，他很安心。

　　这一晚，彻夜难眠不止洛孜瑜一人。

　　何家声躺在病床上瞪大双眼，灯已经熄了，但病房里各种探测仪器的指示灯明灭不止，让人无法安静。天明之后洛孜瑜究竟会不会出现，决定着他的生死，想到明日的某一刻他可能就要辞别这个世界，他整夜连眼都无法闭上。恐惧，兴奋，害怕，愤怒，各种强烈的情绪交替折磨了他整整一夜，令他在黎明到来之前几近崩溃。

　　梅嘉玫和何晓宇两人忙上忙下，收拾整理，还拿出所剩无几的积蓄来，花了大半个晚上把小小的一个公寓布置得张灯结彩，搞得像过年一样，准备欢迎何家声回家。这两年来，除了担惊受怕，母子两人一直没有什么喜事可庆祝，难得新年在即，一家之主何家声要回家，对于她们来说，实在是天大的喜事，这一晚两人说了一宿的话，哭哭笑笑，等着明日的一家团聚。

　　林征堑的突兀出现，完全打乱了秋语歌原本就已经很混乱的情绪，她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追随着那辆黑车，车滑过的那一刻，车窗落下，又很快升起，不过只能看到匆匆一眼，那一眼却攫取了她所有的注意力，明知已经看不到林征堑，她却失神地一直向着车远去的方向望着，望着。原本以为自己很坚强，原本以为自己可以选择与他决断，谁料到在漫长的痛苦挣扎之后，毫无预见之时突然看到林征堑，感受到的冲击会如此之巨。多年的礼教压抑着她夺门而出的冲动，她端坐着，手却在不自觉地颤抖，泪水再次占据了她的眼眶，眼前事物一片模糊。如若她可以放纵自己，不管不顾地嚎啕大哭，宣泄一下情绪，那么她还不至于象现在这样一般胸口闷得喘不过气来。过了好一阵，她勉强自己站起来，保持着优雅的步履，离开旧年流光，恍惚之间，她都不记得洛孜瑜是否还在那里。洛孜瑜是带着林征堑一起来的吗？那样子头也不回不屑一顾地从她面前经过，是在向她示威吗？他从来没有这样对待过她，如今必是有了新欢了，已经不爱她了，所以来报复自己曾经对他的冷落。可是为什么是洛孜瑜？既然两人原本有意，又何必花费那么多精力追她，得到了她又把她抛弃？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尽管她努力地忍着，眼泪还是不自觉地流下来。路上行人诧异地看着她，不知道这么冷艳绝美的女郎究竟在伤心什么？又是谁会这么忍心惹她伤心。

　　旧年流光离两人的居所很近，房子还是老样子，钥匙没有被更换，里面的陈设也依旧，门口贴着待售的牌子。郭仲逊因此联系过她，上市没多久，下家还没有确定，但因为房子是两人的，正式拍板时也需要她的签字。秋语歌穿过前院，走入前厅。林征堑要卖房，事先并没有知会她。这房子全是林家出资，她没有想过要来分一杯羹，只是这里有太多的记忆，她不舍得放弃。她把自己抛在那张曾经与林征堑相拥相卧的大床上，放声大哭。他已经放弃了她，为什么自己还心心念念地希望复合？没有人气的房子冰凉，秋语歌哭累了，抱着被子没有生气地望着屋外，想想，又哭。她惶惑悲伤，柔弱无依，只是希望一个温柔的怀抱，她可以放下一切，尊严脸面，算个什么？委屈求全也好过一个人的凄凉。

　　夜凉如水，点点寒星，都望着这伤心的女子，整夜哭泣。

　　傅郁彬的库房里今晚多出一个人，照理说这三千平米的地方住三个人根本不在话下，不过平地上都铺满了设备，东西两头的空中楼阁总共才只有两张床，一张是溶溶的，一张是傅郁彬的，偌大的地方竟然容不下第三只床。林征堑的身份特殊，既不方便和女生一张床，更不方便和男人一张床，溶溶摆明态度不分床，林征堑也没这个打算，看来看去只有傅郁彬牺牲一下了。傅郁彬有些哭笑不得，研究研究，搞了这么多年，都是整别人的，今天要是把自己的清白搭了进去，以后在溶溶面前威严尽失，怕是再也指挥不动她了。他拍拍林征堑的肩，“兄弟，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今晚要睡也睡不着，不如我舍命陪君子，我们今晚去喝通宵吧。”

　　溶溶撇撇嘴，“说得好听，你是好不容易找到酒伴，要拉人下水吧。”

　　傅郁彬宽容地笑笑，没和她辩嘴，挡住她说，“你就好好享受温暖的被窝，不用陪我去受苦了。”说着，拖着林征堑就走了。

　　溶溶看着傅郁彬的背影，嗤了一声，嘀咕了一句，“瞎担心。”

　　屋外空气冷冽，过惯夏澳温暖气候的傅郁彬总是有些不适应鸿城的冬天，不过再怎么冷，他也不过是皮夹加衬衣，有款有形，与臃肿沾不上边，和林征堑有一拼。两人一前一后进入离库房较近的一个酒吧，很多人侧目。夜还未深，吧里人还不多。傅郁彬看林征堑一付仄仄的样子，知道他今晚无心应付搭讪者，带头上二楼去了。在二楼昏暗的廊道里坐下，一楼的情形一览无余，这座吧的结构，有些像天涯海角的物语馆，在那里，傅郁彬头一次俯览林洛两人，盘算着如何拉他入伙。林征堑眼望着楼下，傅郁彬问，“是不是有些熟悉？”

　　林征堑有些恍惚，随便嗯了一声，没有作答，平生里好像是头一次如此无法集中精力。

　　酒保上来，傅郁彬点了饮品。林征堑并未留意，等杯子送来，拿来饮了一口，才觉奇怪，杯子里，不是酒，而是茶。到酒吧里来喝茶，未免有些怪异。

　　傅郁彬这个举动换回了林征堑的注意力，迎着林征堑诧异的眼光，他解释道，“今天你的状况不适宜饮酒，会伤身体的。”

　　林征堑勾了勾嘴角，勉强挤出一丝笑意。虽然他答应与傅郁彬合作，故而和他时有交往，但一向对他并没有好感，就如同傅郁彬初见他时一样，而在自己失意的时候，无意之间却每次都来接受他的安慰和鼓励，这实在有些讽刺。秋语歌，洛孜瑜，这两个他最亲近的人，都为着一些他如何努力都无法克服的原因心存芥蒂，忌讳、疏远他。天意弄人，始终不肯成全他，他却还不准备认输，他坐正身子，直视着傅郁彬，“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需要的并不是你的安慰。从今天开始，我会断绝和你的一切联系。我知道你不会轻易放弃，所以也不会要求你从我和洛孜瑜的生活里撤离，不过我会尽一切可能避开你，不再让你打扰我和小瑜的生活。”说完，林征堑站了起来，做好了离开的准备。

　　“是吗？你是打算从此要和我对立了？”傅郁彬向后靠实在椅背上，仰视着林征堑，眼里带着讽刺。

　　“不，我并不打算与你对立。虽然你的动机不纯，但我还是要感谢你为我打开了另一扇门，让我知道这世上并没有一种所谓正确的生活方式，而只有适合的方式。没有你，我和小瑜这辈子永远也不可能突破陈规，走到一起。作为我新生活的启蒙人，如果可能，我真心希望我们能成为知交，但你我有不同的立场，只要我们的立场一日不改变，我们就一日不可能成为我希望的那种知交。人处久了，多少会有些感情，这种感情，对于你我来说，并不见得是件好事，因此有必要在它成为羁绊之前终止它继续发展。傅郁彬，对于过去这一年曾经受到过你的关照，我心存感激，也会一直铭记在心，为此，我真心希望这个科研项目会在你手中结出硕果，但是我不能让我和小瑜成为你这项目的牺牲品。”林征堑俯身，直视着傅郁彬，脸色真挚，神情专注，“你第一次陪我喝酒时，我们曾为一个好的结局干杯，无关立场，我愿意相信你心存善意。”说完，他微笑，直身，离去。

　　傅郁彬背靠座椅坐在阴影里，听着林征堑远离的脚步，脸上的神情古怪，他低声自语，“牺牲品？怕是不由你了。”他仰头喝完杯中温热的茶水，起身，离开。

　　这杯茶水，温度适中，既不烫口，又为路途上的旅人增添暖意，可惜林征堑却无福消受。

　　冬夜的冷风凛冽，街上的行人低头缩脖，匆匆赶路，只希望尽快赶到目的地。林征堑抬着头，迎着风，独自一人走了近四个小时横穿小半个鸿城，来到＂旧年流光＂门前。夜已深，这座茶室却还没有打烊，林征堑推门，伴随清脆的铃声，一阵暖意袭面而来。他走入室内，冷得有些发木的身躯感知到久违的温暖，向大脑发送着满意的信息，这种突如其来的舒适感打断了他的回忆，把他拉回现实世界，他环顾一周，在白日洛孜瑜坐过的位置坐了下来。摸出掌中机，在那个久无联系的人像下面，发出一条消息，“如果你今晚还在鸿城，希望能到旧年流光一聚。”

　　是该时间，做一个了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