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悚短篇之——寻找劳拉》断桥雪倦

2、2

　　我的记忆到这里又出现了断点。这也许只是我的妄想，然而这些妄想太过真实，以至我时常忘记那也许仅仅是我虚构的人生，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回味人生的意义原本就不在于其真实性，只是做梦有什么不好呢?

　　而现在我的臆想忽然失去了依据。和创作小说不同，现实必须要有一定的逻辑性和连续性，我在我仅有的记忆碎片里搜寻哪怕一丝一毫关于她的讯息，却是一无所获。

　　对了，我还有日记！

　　我一直认为，在濒死的瞬间，人和人的区别仅在于记忆，我最担心的是，如果有一天我的记忆完全消失了，那“我”会不会就这样消失了呢？所以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带上我的日记，177×252mm的那种规格，足有三百多页，旧旧的四大本，其中两本纸页已泛黄变得硬脆了，厚重的深褐色封皮让人联想到修道士们手上的旧版圣经。

　　机舱里的光线很昏暗，盥洗室门口写着“无人”的标牌泛着绿莹莹的光，格外显眼。我摸出随身背包里的日记，打开手边的阅读灯，头顶的小孔在日记本上洒下一块巴掌大的光斑。

　　每次读自己的日记都有一种陌生的感觉，我时常感叹“居然还有这种事啊”，仿佛读的是他人的回忆录。说是日记，并不是像那种戴着黑框眼镜、老实巴交的国中生写出来的那些工整且密密麻麻的流水账，也不是像恋爱中的女高中生压在枕头下的那种贴满大头贴、并用彩色铅笔画出一连串笑脸和爱心的所谓隐秘心情。

　　我的日记也许更接近于便签，虽然有时会一时心血来潮，洋洋洒洒写上几千字，更多的时候就只是几个简单的句子，有时甚至连句子都算不上，仅仅是几个看似几乎没有关联的词语或是一些缺少句子成分的短句。

　　我手上这本日记是我在英期间写的，与回国后所写的日记不同，除了少数类似俳句般的文字外，还附有大量的涂鸦手稿，都用订书机钉在日记簿的纸页上，以至于整本日记手感颇沉。

　　前半部分的涂鸦内容没有系统性，这或许是我初到英国时对什么都感到新奇的缘故，从伦敦桥到杂货店里卖的零碎小玩意，都是即兴之作。有些是画在便签纸上的，那是上课时画的；另外的则多半是画在A4打印纸上，那大概是在图书馆里消磨时间时的杰作了。

　　到了日记的后半部分，日记里的涂鸦明显认真了许多，全都画在专业的素描纸上，几乎都是一个女人的肖像。老实说，看到这些画像时我着实吃了一惊，与我朝思暮想的容颜大相径庭，但我确定那绝对是劳拉，绝对是！

　　说起来很惭愧，我发誓我真心深爱着劳拉，然而毕业之后不久我就忘了她的脸，为了让自己多少有个思念的依托，我凭着不可靠的印象和想象塑造出另一个劳拉。然而不到半年，我连我自己塑造出来的情人的模样都记不清了，于是我继续编造她的容貌、性格以及一切与我有关的细节。如此往复，我幻想的劳拉也离现实中的劳拉越来越远，所以有时候我会想哪怕有一天我与真正的劳拉擦肩而过，我也认不出她了吧？

　　当然，这种想法在我得到劳拉的地址后就消于无形了，因此我决定要去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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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围的乘客大多都睡着了，推着餐车的空姐经过我的身边，无声地递给我一个饱满红润的苹果。我迅速合上日记本，婉言谢绝了。

　　知道空姐推着餐车缓步走出我的视线后，我才松了一口气。我知道这种想法很可笑，但我总有这么一种错觉——似乎她对我的日记很感兴趣。至少现在，我不想和任何人分享我的经历，所以我一直小心翼翼地守护着我的日记，一个字都不让别人看到。

　　我继续看日记，第一本日记的后半部分几乎都是关于我对劳拉的爱慕，包括一些以她为对象的幻想，以及跟踪和偷窥后兴奋而惭愧的矛盾心情记录。一小片纸不小心从最后几页中滑出来，飘落在地上，我手忙脚乱地从前排座位底下捡起来。

　　这次的涂鸦画在一张口香糖的包装纸上，背景是一个派对，一个青年男子正俯身收拾地上的酒杯碎片，身旁一个身着黑衣的妙龄女子正捂着嘴吃吃地笑。尽管画得潦草，还是一眼就能看出画的是那次新年酒会上，劳拉第一次和我说话的场景。

　　如此说来，我们在这个时候就认识了。我迫不及待地从背包里摸出第二本日记，酒会上我是落荒而逃还是从容应对，答案已经在我手上了！

　　与第一本日记相比，这本日记明显脏很多，封面上、书脊上，很多不起眼的小地方都有形状奇怪的细小斑点和可疑的褐色污迹。

　　让我有些失望的是，连续七十多页都尽是些琐碎的小事，类似“湖人队输了，我赢了罗杰10镑”“教解剖课的女老师长得比解剖用的尸体还难看”之类的废话，没有半个字提到劳拉。直到第八十七页，我又看到了劳拉的肖像。先前的肖像都是远景，而且大多是侧面或背面，让人不由地把它们和那种在网上盛行的偷拍照片联想到一起；而与先前的截然不同，这幅肖像却是俯角45度侧脸特写，也就是说如果把这幅画看做是写生，不站在她身边是画不出来的。

　　之后的日记依旧没有出现劳拉的名字或是有关她的记录，然而她的肖像却时不时出现让我眼前一亮，一共17张，有全身的，有半身的，表情或喜或嗔，甚至还有悲伤的。没有文字解释，我无法猜测我和劳拉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至少可以肯定，我和她的距离越来越近了。

　　再往后翻，我突然发现这本日记其实并不完整，有二十几页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被撕掉了。我数了一下，被撕掉的总共有二十四页，最后两张的撕口还很新。之后是近八十页的空白，直至封底。

　　这是怎么回事？那二十四页怎么会没有的？那些丢失的日记到底是什么内容？被诸多疑问困扰着，我的右手无意识地一页页翻动着那些空白页，直到我察觉到一丝异样的触感，是的，被撕掉部分之后的那一页，太厚了。

　　有两页粘在了一起，可能是因为日记本原本就又旧又脏的缘故，方才竟没有发现。我用拇指和食指小心地搓揉着，慢慢把它们分开。一种很不好的感觉在胸口蔓延，我倒抽了一口气，开始意识到那些形状奇怪的可疑褐色斑点意味着什么了。

　　血，粘住着这两页纸的，是血。

　　分开的纸页上密密麻麻的都是指纹印，明显是有谁故意用血糊住这两页纸，很像玄幻小说中的那种封印。这些血是我的么？我不确定自己是否割过腕，不过即使有过我也并不奇怪。

　　其中的一页纸上有一幅速写作品，旁边好像还有文字，然而被血涂过后都模糊不清了。那像是一张粗糙的人物剪影，涂成黑乎乎的一个人形，看起来像是很痛苦地蜷缩成一团。我猜测这画的也许是我自己。旁边的文字大多都无法辨认了，依稀可以看到“x英寸深的致命伤口”“我的痛苦是无法去哭诉”和“欲念之火焚尽一切罪恶”的字样，像是一首颓废诗。

　　拼接这些细节，我现在已经可以做出一个较为合理的推断。首先，也许新年酒会后我与劳拉渐渐熟识了，甚至可能交往过一段时间，但是之后不知由于什么原因，劳拉离开了我，致使我万念俱灰想到了自杀。我试图割腕却自杀未遂，巨大的刺激让我失去了部分记忆，是以现在很多关于她的记忆都是模棱两可的，唯有那刻骨铭心的狂热爱恋依旧像潜伏在我血液中的凶兽，总是冷不防撕裂我心底不曾愈合的伤口。

　　我迫切想知道，劳拉离开我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我知道谜底隐藏在我丢失的二十四页日记里，是谁撕了它们？

　　我现在唯一的线索就是那个地址，那个使我相信与劳拉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的地址。

　　空姐又推着餐车往这边过来了，轮子滚动的声音使我很不安。我把日记本小心地收好放回背包里，就这样抱着背包，斜靠在椅背上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