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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离梦 ...

  •   独自一人等待医生的那段时间里,阿什莉像是陷入了朦胧的梦境。从出生以来就被曾是大公爵的那人当做筹码毫不犹豫送入宫中、到那人篡位称王后自己与母亲又被他断然锁入里宫、再到母亲患上疯病而自己孤身在里宫翻阅书籍、而自己真真正正缠绵病榻,一幕幕走马观花般掠过她的眼前。她大概是想要哭泣的,但干涩的眼眶无论如何也落不下泪来,大哀大恸后只余空冷的无悲无喜。
      一切都似乎在她的意料之内。来来回回的画面中最为清晰的大概就是空荡荡的殿堂里那人暴毙后颓然倒在王座上,阿什莉却将指尖死死回握,内心仿佛要滴出血来。她没有亲手毁掉那人,用最尖利的刀刃刺向他的心脏、面庞。身着黑色衣裙谦卑地跪在王座下时,阿什莉用手心拂过眼眶想要伪装出哭泣的假象时,唇角却不经意地弯了起来,她几乎要笑出声来。那人苦心经营多少年,只为她眼眸尽头那镶着珠玉的王座。而那人死后会不会看到,他最为珍视的一切,却被他忽视了多少年的孩子统统夺到了手。
      半年的角逐,那孤冷的王座上始终空无一人。阿什莉不惜一切代价,笼络各位世俗选侯与教会选侯。那人大概从未想到,里宫里所封藏的书架中正是他想要明白的一切,而这却让她阴差阳错地得到。从克丽丝汀一世那本陈旧而诡异的手稿,到各大世家的起源与封爵之史,巴尔德每一代君主都尽力留下他们所知道的一切以培养王储。尽管年代久远,却足以让阿什莉了解各大选侯。正因如此,斯图亚特公爵才在最后角逐中发现自己没有一丝胜算,除他之外的所有选侯一律全部倾向阿什莉王女。
      登基前夜她喝醉了酒孤身坐在冰冷的王座上,殿堂空荡荡的,月光透过彩色的玻璃映照在大理石地面,一片迷离而眩晕的亮色。恍惚间她竟看到那人迈步上前,他与她极为相似的金色长发披在肩部,夜风下发丝微微摇晃。那人似乎是年轻时的模样,身子颀长挺拔,灰绿色的眼眸中似乎盈满笑意。他俯下身来似乎对她说了些什么,阿什莉抬起手臂有些抗拒地偏偏头,他有些诧异的模样,随后缓缓展出一个清浅的笑,作势要拥抱她。阿什莉再三眨眨眼,那人的身影却消失不见,她在泪流尽后竟又感到眼眸中有灼热的液体要坠下。
      摇摇头,阿什莉趴在王座的扶手处埋头苦笑。笑着笑着,眼角处渗出泪花来。她耗尽半年的年华,夺来了自己身下的王座,又怎么会后悔呢?这短短的十几年岁月,于她来说大半生早已翩然而去,没有人自始至终陪伴在自己身边。她自然从未奢望过这种事情,在索罗那德离去后,阿尔瑟也逐渐疏远了自己。这个王座像是被诅咒般,身为君王无一不孤冷半生。
      她早该明白的,因此她谁也不责怪。
      她是女王,她身上承担着并不单纯是报复那人的快意,更是她的子民心安业乐的希望。她不应因任何人的疏远而犹豫惘然,而是提剑走在她的国家的前方,让任何生活在巴尔德的人们能够知道,他们有一位可以予以信任的王。
      因此医生离去、望着门扉前阿尔瑟颀长的身影时,她才能够抿唇一笑,眼眸中无悲无喜。
      “阿尔瑟,你来了。”

      面对女王蓦然疏离后的冷淡,阿尔瑟有些不知所措。他深蓝色的眼眸只向女王短暂一瞥,便垂下墨色的眼睫,稳定心绪后取下佩剑轻柔的放在身旁,一膝轻轻触地,另一膝掩在红色绒质的披风下。
      他在向她行礼。
      再正常不过的礼仪,经久未见后却又是如此的陌生。掩去眼眸中的痛楚,她微微抬高了下颌,眼眸中流露出的气息冰冷无比。阿尔瑟保持着原先行礼的姿势,俯身有些急促地说道,“陛下,赫伦亚侯爵会在午餐时刻于会客室等待您。他还说,有一个人要带来给您看一看。”
      “……完成得很好,你可以回去了。”掀开被褥作势下床,朱利尔斯握住她的手臂,洁白的方巾顺着肌肤下滑落在地面上。她依然身着昨夜宴会时的浅金色的华服,只是将王袍解在了一旁。朱利尔斯见她系好王袍,不由得叹了一口气用多余的方巾浸水替她擦了擦脸颊。
      “陛下,还没有退热。我建议您还是在床上多歇息一会儿。”
      “不,不必。由于宴会的缘故我昨天没有处理政务,今天还来得及。而且昨晚刚下过雨,我想出去看看。”她推开朱利尔斯阻拦的话语,自顾自梳弄着金发。将金发全然披散下来时,阿什莉径自迈步走出宫殿。
      朱利尔斯正欲追上女王的步伐,又看到阿尔瑟依然沉默地半跪在原地,纤长的眼睫在脸颊上划出一道浅灰色的阴影。她无奈地半蹲下来,浅蓝色的眼眸紧锁着面前的骑士。阿尔瑟不自觉抬起头来与她的视线相擦,随后偏偏头避开她的目光。
      “喂,作为同事,尽管我不知道你和陛下发生了什么,但直觉告诉我不是什么好事。你想必没有什么工作了吧?我还要去订立寝宫规范,你代我跟着陛下好了。陛下要是问起来,你就说我一时间腹痛难忍,回房休息了。”朱利尔斯撇撇嘴。
      骑士露出有些感谢的神色,起身的动作不复行礼时的连贯自然,显露出微的颓然来。“朱利尔斯小姐,谢谢。”
      “快去吧。我只是觉得你比我更需要一个与陛下独处的时间,你们好好谈一谈吧。我还有工作呢,相比之下哪像你这么清闲。”她皱皱眉,直起身来走出房门。尽管如此,朱利尔斯仍然心情颇好的弯弯唇角。
      自顾自走出去时她一时没有留意眼前的人猛地撞了上去。她撞在了那人的肩膀上,偏偏那人似乎还是一名骑士,身披着轻质铠甲。有些痛苦地揉了揉被撞红的额角,朱利尔斯瞪上来人,与来人目光相接时她不由得向后退了退。望向她的那双独特的翠绿如雨后树叶般的眼眸,同女王的是那般相似。
      很快朱利尔斯回过神来,意识到眼前人只是一名骑士,与女王截然不同的棕色长发被束起来,垂落在腰畔。银色的轻质铠甲穿在肩膀、腰腹与膝处,有几缕长发微微卷曲着散落在肩上,最边缘的两绺长发被随意地编成几络搭在一起,白色的棉布衫下裸露出一小片胸膛。她在发现自己再度走神后有些恼怒地说道,“敢问阁下是谁?竟敢私闯陛下寝宫?”
      阿拉法加怔了怔,眼前的红发侍女梳着利落的短发,浅蓝色的眼眸有些不满地看着他。后退几步,他手忙脚乱地解释出声,“那、那个,我是陛下的未婚夫,阿拉法加弗洛妮安托……”
      堪堪走出房门的阿尔瑟听到这样一席话,手中的佩剑摔在地上,发出金属相碰的清脆声响。朱利尔斯扯扯嘴角,手一松方巾接二连三“啪叽”掉落下来。她有些尴尬地上前一步打断了骑士的自我介绍,有些怀疑地拉长了说话的音调,“你说……你是,陛下的,未婚夫?”
      “这不可能。”阿尔瑟率先捡起地上的佩剑,拂去佩剑上的尘埃,他深吸一口气。“我自效忠于陛下起就开始陪伴着她,从未听过她有未婚夫……”
      毅然决然拔出腰侧的佩剑,朱利尔斯露出一个令人颇有些胆寒的微笑,“无论如何,陛下的未婚夫也没有资格私闯陛下寝宫。”说罢,随手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阿拉法加后退两步,翠绿色的眼眸睁大了些许,似乎想要用笑容遮掩过去,“总之,下午就要订立婚约了,难道这也……”
      “不算。”面前的红发侍女一步步向他走进,剑刃处泛出的寒光令他浑身一震。
      “侍女小姐,我是骑士,我发誓不会伤害妇孺……”
      “不,我即将被册封为骑士,这是骑士间的公平对决。”
      “侍女小姐……”
      “或者你可以选择立刻走出陛下的寝宫。”
      “我,我自己走出寝宫就好。相较之下侍女小姐如此美丽,比起被您一味威胁,若是我的妻子也是像您这样有勇有谋的人,我必定会满心欢喜的。”
      “……”脸颊蓦然一红,朱利尔斯似是气极,挂在脸上的微笑依然令人胆寒。剑刃直指骑士的后颈,时不时她还甩甩剑刃,冰冷的剑刃偶有划过阿拉法加的皮肤。阿拉法加似乎并没有在意朱利尔斯的威胁,自顾自摊开手不时说几句话搭讪。
      “侍女小姐名字是什么呢?”
      “侍女小姐如此英武,将来会嫁不出去的呢。”
      “……”
      朱利尔斯面无表情,回头望望阿尔瑟向他作出一个“快去”的手势,剑刃依然直逼阿拉法加后颈的肌肤。阿尔瑟敛眸向她难得的笑了笑,随后大步迈向女王离开的方向。松了一口气,她却感到剑刃被人紧紧握住,压了下来。朱利尔斯惊惶地看着面前的骑士,骑士冰冷的护指下手套握住剑刃的钝面,又顺势用另一只手一提剑身,她的佩剑便当啷一声从手中脱离掉了下去。
      “侍女小姐,没有人告诉你最好不要侵犯王族的尊严吗?”他叹了一口气,热气拂在朱利尔斯的脸颊侧面,红色的短发隐隐有向后扬的趋势。她此时陷入窘境,却因丝毫没有还手之力而无法脱身。后退一步,阿拉法加却揽住了她的脖颈,“拜托啦,我只是有些迷路,侍女小姐指给我一条路就好,哪用这样一直威胁我呢。”
      毫不在意地露出阳光般灿烂的邻家少年似的微笑,朱利尔斯一瞬间有些恍然,若不是他转瞬间露出而又被收敛起的凛冽杀意,她甚至会被他这样一直迷惑下去。垂下眼眸,她深吸一口气,指了指前方,“一直走过去,遇到第三个楼梯口向下走,紧接着右……”
      “侍女小姐还是带我去好啦,我这样听着听着又迷路了呢。”蹲下身将佩剑动作轻柔地捡起,阿拉法加将它交还给了朱利尔斯。“侍女小姐,这样够不够换一次带路的机会呢?”
      “够、够了。”一边恼恨自己轻而易举的屈服,一边她还是认命地走在了阿拉法加的面前替他带路。阿拉法加将手臂枕至脖颈处,唇角上扬出一个叹息般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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