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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不嫁 ...

  •   清晨的树林间还或多或少拢着些轻云般的薄雾,苍翠的柏木伫立在宫殿后的树林前。灰白的云沉重地压在眸光尽处,枝桠间残存滴落的雨水织作一场新而冷的细雨,打湿了阿什莉的肩头。她的皮靴踩着水洼,漾出一个又一个细小的涟漪,而鲜艳的王袍亦是被旧雨所湿。她的身前是里宫前的密林,在里宫她度过了自九岁后的纷繁岁月,没有花绣、没有歌舞。寻常贵族女子所拥有的,她也本该拥有,却都如流沙般从她掌心一点点滑去。有些不知所措地抬起头来,阿什莉看到通往狭窄宫殿的小径早已被泥水晕染,裸露出一块青一块白的石板。
      试探性地踩上了第一步,阿什莉脚步蓦然一滑。不知缘何,她想去看看母亲,尽管她在那里安静地已然沉睡了四载。自从和斯图亚特公爵开始争夺王位,阿什莉就再也没有看望过母亲,昨夜细雨绵绵,她想必很冷。
      树叶与草丛中混杂着雨后的泥土味,有些潮湿,但更多的是莫名的浅香。她嗅了嗅树林间薄凉的气息,孤身向右边走去。宫殿后的树林是克丽丝汀一世命人所植,从宫殿后一直延伸到接近卡洛德山脉的丘陵,绵延数十里;同时这片树林也被下过禁令,除却王室子嗣和其所许可之人不得进入。想来,这一切都是为了隐藏里宫的存在,以及里宫中所记载的诸多贵家世族的旧伤疤。皮质短靴踩过泥土留下深深的痕迹,她向记忆中模糊的方向走了很久,终于在尽头依稀看到白色的石碑。
      由于久未有人来打理,石碑底部已印满泥土灰黑色的痕迹,原本光洁齐整的十字架也被腐蚀得不堪入目。她动作轻柔地扫去石碑上落叶的痕迹,用绣着名贵花样的衣袖擦净泥土后,就势跪坐在石碑前的空地上,拥抱着冰冷的石碑。
      周遭的白色花朵大片大片地盛放,她静静坐在繁花中央,脸颊苍白。
      “母后……不,还是妈妈好了。我很想您。正如我与您所说,我如愿以偿登上了王位。”
      “我不知道这个王位是否注定如此,周边人逐渐疏远开来,而我只能站在原地无能为力。这真的很痛苦,妈妈。”
      “现在我居然有一点明白那个人了。只是我同情他,怜悯他,对他却没有一点亲情。也是,本来在他的眼中,我也大概只算一件牺牲品,用完就丢弃了吧。”
      “自此以后,我将站在权力旋涡的最中央。也许我会跌下来摔得粉身碎骨,但意外地是我没有一丝恐惧。相信我,我不仅会尽一切努力恢复您的名誉,还会永远守着这片土地。”
      抚上像是用锐物发狠地划过,只剩下一片凌乱的线条的姓名。阿什莉脸色苍白,嘴唇颤抖地读出她的姓名。声音细微到了极致,微凉的秋风隐隐透过湿透的王袍渗入骨髓,她察觉到寒冷而更紧地拥抱着石碑。冰冷的石块紧贴她的心脏,出乎意料地阿什莉竟然觉得有温暖袭上心头。
      “洛佩斯塞莎德特克拉斯诺德托利亚克斯,萨尔托兰永远的王女,我亲爱的妈妈。”
      紧闭着双眼,她仿佛能感觉到昔日被誉为“卡洛德白玫瑰”的美丽女子拥抱着自己。她似乎用手梳弄着自己的长发,有些无奈地任由自己依靠。只是自己只依稀看到她的嘴唇张张合合,却听不到她在说的每一句话。

      密林伫立前的阿尔瑟有些无措地低下头,细密纤长的眼睫抖动着。他看到潮湿的泥土中有皮靴踩过的痕迹,并且蜿蜒着深入密林。阿尔瑟何尝不知那是女王的足迹,他又何尝不知女王深入密林的原因?眼见露水已断断续续打湿他的衣裳,阿尔瑟有些犹豫地踏上石板路,跟随着女王的足迹。
      令他迟疑的唯一原因是女王大约并不愿意面对他,更不愿意他面对前王后的坟墓。
      女王不是一个愿意让别人直迎她的伤疤的人。
      做好了被女王斥责的准备,阿尔瑟迈出第二步。接下来的动作流畅而自然,他将披风取下来,拧干了绒质布料上的旧雨。有熟悉的冷香隐隐从道路右边传来,他停顿片刻后向道路右边走去,不出意料看到了女王依稀踩出的一条小径。由于久未有人来往,那条小径早已杂草丛生,荒芜杂乱。
      走了许久他始终没有听到女王的声响。正担忧着她是否又逢上刺客,阿尔瑟又自作镇定地摇了摇头。女王遗留的足迹已经掩没在乱丛中,而清冷的香气正温柔而冰冷地携裹上他的脸庞。抬起头来,他看到女王两手拥抱着墓碑,头轻轻倚着十字架的棱角,有些疲惫地陷入沉睡。金色的长发流淌了一地,胸膛有节奏地一起一伏。
      骑士蓦然身体一僵,他耳边微微发烫。女王还没有退烧,此时将她抱回宫殿无疑与他一贯的作风相违,过于大胆,他从未与女王如此亲密过。然而放任女王在此沉睡,又无疑会加重她的虚弱。抿唇思考片刻,他还是偏过头,将她衣裳上的褶皱轻轻抚平,为她披上自己的披风。右手贴上女王的背脊,左手放在她的膝盖下,他尽量想要装作若无其事地起身,却被女王下垂的衣摆拂过手臂。略紧张地咽咽口水,他的呼吸有些不稳,动作轻柔地调整起来。
      阿什莉没有想到过阿尔瑟会在这里,她原以为是朱利尔斯跟随着自己。原先正想起身时她却突然听到不自然地树叶与什么相擦的沙沙声。改变了主意,她阖眸假装自己陷入沉睡。可现在看来这实在不是一个好主意。微微抬起眼眸,她未曾想映入眼帘的是阿尔瑟一贯穿着的短靴。在心底哀叹一声,她本想着阿尔瑟会就此转身离开,然而他竟然犹豫片刻后便抱起了自己。
      趁他头偏向另一边替她穿紧皮靴,阿什莉抬眸掠过她的骑士轮廓优美的半张脸庞。似乎是混有东方血统的缘故,他的轮廓相较她见过的其他人更为柔和,却并不因此多了一丝一毫的阴柔。
      零碎地想着些什么,她才意识到也许自己该和骑士坦言自己尚且醒着。手臂不经意地撞上阿尔瑟的胸膛,她大胆睁开双眸,却猝不及防撞入他深蓝色的双眸。雨后的森林在他的眼底摇曳生辉,隐隐有浅色的光亮。
      “陛下您……醒着?”阿尔瑟只感到耳边更为发烫,不知所措地挪开视线,他能清楚地听到自己心脏加快跳动的声音。
      那、那么,既然这样是不是女王也能听得到自己……
      慌乱地移开思绪,他有些不安地抿抿唇,抱着女王的动作却丝毫没有变化,双手依然有力地将她禁锢在自己的怀里。阿什莉有些无奈地拨开自己颊边的乱发,其实她是有些安心了才对,她的骑士并没有疏远她。
      “那么,可以把我放下来了吗?”她抓住阿尔瑟的肩膀,想要挣脱他的怀抱。却不曾想阿尔瑟在片刻犹豫后大胆地将她抱得更紧,这下她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了。
      “抱歉,陛下您身体状态还不太好,我不能把您放下来。”编造了一个似乎还很可靠的理由,他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违抗了她的命令。只是看着怀中女王要支支吾吾说些什么却又保持沉默的模样,他意外地很满足。
      阿什莉此刻脸一片绯红,为了掩盖自己脸红的事实,她只好将自己更深地埋入骑士的怀抱。她也知道,一向温柔而寡言的他不常会拒绝自己,一旦拒绝他必然会坚持自己的决定。她本来想说一声“谢谢”但还是在他的注视下选择了缄默。
      “陛下想知道我为什么会邀请您跳舞最后又拒绝了吗?”鬼使神差他踩上熟悉的石板路后,这样说道。
      “我似乎能大概猜出一些原因来。赫伦亚侯爵和你说了些什么吧?类似我的名誉、我的婚约这样的事情。”替阿尔瑟将不慎滑落的长发编起,她微微笑出声来,此前两人中若有若无的尴尬气氛悄然随这一声低笑消弭在空气中。
      “那人篡位后,侯爵他是唯二两位不支持他登基的选侯之一,另一位则是华莉丝大主教。他一心想要我肩上的担子轻一些,可他却没有想清楚若我想要一身轻松又怎会参加争夺王位的斗争。我当然是理解他的,可他所说的希望我嫁给一位王子从此退位乐得清闲我并不赞同。我是一位王,无关性别,守护一个国家是我与生俱来的责任。当然,他担忧你被其他人看到而毁坏我的声誉,他怕你我这样会为我将来的婚约造成不良影响。”
      “要知道啊,我可是坐在王位上的人,处于权力至高端于我来说并不为过。这样的我,又怎么会怕声誉受损呢?要知道我的责任是守护这一片国壤,声誉受损的话,终身不嫁就是了。”她轻悠悠地叹了一口气,却未留意阿尔瑟在听到“终身不嫁”这一词时身形一僵。
      “我也明白赫伦亚侯爵会与我谈些什么,中午我大约会订立一条与萨尔托兰王子的婚约,这无疑是很方便的,与萨尔托兰王子订婚无疑会更容易拉拢萨尔托兰的势力。但是在完成威慑格里威并与格里威、兰斯的和平条约后我便会毫不犹豫撕毁婚约。萨尔托兰觊觎西卡洛德山脉很久了,只有战争才能让他们退却。”
      “发烧的时候我还在模模糊糊地想着是不是所有的王都必须孤孤单单的,现在我觉得那时的我真是可笑啊,阿尔瑟,你会永远是我最亲密的骑士。”直起身子来,她将额头抵上阿尔瑟的前额,安抚似的对他笑了笑。
      抱着女王的右手不禁紧了紧。果真还是……骑士吗?
      可他为什么会觉得一点都不满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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