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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下) ...

  •   天渐渐亮起来,但弗洛拉的病情却始终处于危险状态。于是到了快中午的光景,亨利终于决定去寻求专业人士的帮助。在附近的镇上,亨利认得一位开业医生,医术相当高明,更重要的是,他一直保持着良好的信誉,会对病人的情况进行保密——虽然,事实证明,亨利的这种谨慎考虑,其实已是毫无必要了。

      首先,亨利其实并没有考虑过佣人们会如何看待这个事件,自然,他也没有预料到,透过他们的嘴巴,这事的一丝一毫细节,都将不再有秘密可言。被袭击的小姐当然是很不幸,但这事是多好的八卦素材!人们又怎能放过如此的闲话机会?所以,当亨利还在苦苦思索该如何掩饰的时候,弗洛拉•班纳伍斯被吸血鬼——毫无疑问,佣人们在第一时间里就对那造物下了明确定义——袭击了的消息,早已传遍了整个郡里。

      所以当亨利骑马前往镇上时,路遇的另一位绅士就主动和他搭话了,对方也坐在马背上,手提缰绳向亨利开了口:“早上好,班纳伍斯先生。”

      “早上好,”亨利回礼后想要继续赶路,可是对方却并不想就此放了他。

      “如果打扰了您,我很抱歉,先生;可是,您能和我说说吸血鬼的事儿吗?我都听了一早上了,人人都挂在嘴上呢。”

      亨利闻言,惊得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他控制住□□的马,让它原地打着转儿,然后问那位绅士:“人人都挂在嘴上?!”

      “是的。今天和我提起这事的人,至少得有一打这么多。”

      “我太惊讶了。”

      “难道传闻是假的吗?当然,当然,作为一个有教养的绅士,我本不该相信吸血鬼之类妇孺之谈,可是传闻难道真的没有一点依据?我是说,总得有什么事情作为诱因,传言也不会无缘无故就出现。”

      “……我的妹妹身体不太舒服。”

      “啊哈,这就是原因。这真是太糟糕了。”

      “昨晚有个不速之客造访了我们家。”

      “是小偷吗?我猜。”

      “是的,是的——我也觉得那是个小偷,他吓着了我妹妹。”

      “然后,这事就被嫁接到了吸血鬼故事上。比如你妹妹的脖子上留下了他的牙印,诸如此类的常见情节。”

      “正是如此。”

      亨利与那位绅士道别后,心中不免充满了对八卦传播的恼怒。于是他决意彻底无视路上所有想要停下他的八卦人士,用力踢了踢马刺,令坐骑一路小跑,直奔丘林伍斯医生的诊所。

      亨利知道,此时他本应在家里,但与医生的密谈也是必须的。他请求医生尽可能耐心听自己的叙述,然后将事情源源本本地说了出来。

      在他叙述的过程中,医生几次移动了自己的位置,最后问:“就这样?”

      “是的——难道还不够吗?”

      “不,这简直太多了,我年轻的朋友,我不得不说,你让我大吃一惊。”

      “你能给我什么建议吗?先生。”

      “现在不行。你自己的想法呢?”

      “我自己的想法还没有成型。至于我兄弟乔治,他有个可怕的想法,他觉得昨晚袭击了我们家的是个吸血鬼。”

      “这倒是没错,我还未曾听过比这更像吸血鬼故事的叙述。”

      “呃,但是你不会相信——”

      “相信什么?”

      “相信死者会重新获得生命,通过吸血这种行为来维持自己的活力。”

      “你觉得我是傻瓜吗?”

      “当然不。”

      “那为什么要问我这种愚蠢的问题?”

      “但那些确凿的证据……”

      “我才不管它们有多确凿呢。我才不信这种蠢事。我宁可认为你们都疯了,你们全家都——因为满月的缘故脑子都出问题了。”

      “好吧,也许我也该这么想。”

      “你现在就回家,我得先做些准备,然后在两个小时内赶过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新发现能为这事找到别的解释。”

      于是亨利就先回了家。在通往他先祖留给他们的那幢古老庄园的路上,他同样得全力保持自己坐骑的速度,从而逃避被那些充满好奇的八卦人士包围的酷刑考验。

      当他到家的时候,暮色已渐渐笼罩了大地。还来不及考虑其他的事宜,亨利一进门就打听自己不在时弗洛拉的情况:她几乎没有任何改善的迹象,除了偶尔的昏睡之外,大多数时间里都在不停地呓语,到了让人怀疑她所受的惊吓严重是否已伤害到了她大脑神经的地步。

      当亨利进入她的房间时,她正清醒着,于是他倾身向前,柔声问道:“弗洛拉,亲爱的弗洛拉,你好点了吗?”

      “亨利,是你么?”

      “是我,亲爱的。”

      “哦亨利,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你不记得了吗,弗洛拉?”

      “记得,我当然记得。但那到底是什么?他们谁也不愿意告诉我。亨利。”

      “镇定,亲爱的。只不过是有人想要进屋来偷东西罢了。”

      “你真那么想?”

      “当然。他打破了你的窗,显然就是为了要进来偷东西;不过别担心,换到这房间之后你就能好好地休息了。”

      “我想我会因为害怕而死,亨利。我总觉得有无数双眼睛正紧盯着我。太可怕了——太可怕!亨利,你就不能可怜可怜我吗?他们没有一个人愿意答应我替我守夜。”

      “别想得太多了,弗洛拉,那些不过是错觉罢了。当然,我会守在你的身边的,什么也伤不了你。”

      听到亨利的回答,弗洛拉紧紧地攥住了他的手,然后说:“请留在我身边,亨利。亲爱的亨利,希望我不要成为你的负担。”

      “一点儿也不,弗洛拉。”

      “听到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有你在我身边,那可怕的吸血鬼一定也不敢靠近。”

      “什么,弗洛拉,你说什么?”

      “吸血鬼,亨利。那是个吸血鬼。”

      “上帝!谁这么告诉你的?”

      “没有人。我读过马齐达勒先生借给我们的那本书《挪威之旅》,里面都有写到。”

      “唉,唉!”亨利叹息了,“忘了它,我请求你,把这种念头从你脑海里驱逐出去吧!”

      “不然我们又该用什么解释来代替它呢?”

      “对……对。”

      “听,那是什么声音?我觉得我听见了什么声响。亨利,如果你要离开的话,替我打铃叫个人来看守好吗?你听见那个奇怪的声音了吗?”

      “别担心,不过是有扇门被关上了而已,弗洛拉。”

      “是吗?”

      “是的。”

      “那我放心了,亨利。有时我甚至会想象自己已经葬身墓地,我的血肉,正在为人所吞食。他们不是说吗?被吸血鬼咬过的人,总有一天自己也会变成同样渴望人类鲜血的怪物。你不觉得这是件很可怕的事情吗?”

      “你这样只是在自寻烦恼罢了,弗洛拉。丘林伍斯医生就快要来给你看诊了。”

      “他能解决脑子里的问题吗?”

      “你知道你没有这方面的毛病,弗洛拉。你的思维很正常,所以即使丘林伍斯先生不是脑部的专家也没有关系,感谢上帝,你没有必要去看脑子。”

      她深深地叹息了,然后说:“上帝保佑我!我觉得自己已经坏了,亨利。那个怪物揪住了我的头发,那时候……我挣扎过想要逃走,却被他拖了回来——那个残忍的混蛋。然后,就是那一刻,亨利!我的大脑里像是钻进了什么别的东西,这简直要将我逼疯了!我看到了无数双闪亮的眼睛逼近了我——炽热而邪恶的气息喷在我的脸上——救我!——救救我!!!!”

      “冷静点!弗洛拉,冷静点!看着我。”

      “我很冷静。我甚至能记起它的牙齿刺入我咽喉的感觉。那时我昏倒了?”

      “是的,亲爱的。我求你别再回想了。”

      “可你全瞧见了。”

      “是的——”

      “全部都……”

      “我们只是看到有个什么人——一个闯空门的家伙——不过是个闯空门的家伙而已。你看,弗洛拉,这种解释岂不是比你那些胡思乱想要好得多?”

      “家里丢了什么东西吗?”

      “据我所知没有。不过那是因为有警报响了的缘故,你知道。”

      弗洛拉摇了摇头,然后低声说:“昨晚出现的,那绝对不可能是人类。亨利,我甚至希望他在昨晚就杀了我,也许那样我反而能更轻松;像现在,我简直无法再活下去——我又听到了它的呼吸!”

      “想想别的,亲爱的弗洛拉,”亨利苦恼地说,“你这样放任自己在奇怪的想象里,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

      “可那是事实,不是想象!”

      “是想象,相信我,亲爱的。”

      “我的大脑也出了问题,常常在根本没有睡意的时候,突然就睡过去;亨利,亨利,我再也、再也不会是过去的那个自己了!”

      “别这么说。一切都会过去的,总有一天,你会发现它就好像一场梦,一个记忆的浅痕罢了。然后连你自己也会觉得奇怪,为什么当初会产生这许多可怕的联想。”

      “你说的这些话,就连你自己也不相信。”她说,“啊,是谁来了?”

      来的是班纳伍斯夫人,她打开了门:“是我,亲爱的。丘林伍斯医生已经到了,亨利,他正在客厅里等着。”

      亨利转向弗洛拉,说:“你会见他吧,亲爱的弗洛拉?丘林伍斯医生的人品,我想你应该已经很了解了。”

      “是的,亨利,当然,我会见他的,或者其他任何人,只要你高兴。”

      “带丘林伍斯先生过来吧,”亨利吩咐佣人。

      一会医生就到了房间里,他在弗洛拉身边坐下,边和她说话,边观察她苍白脸颊上的病征,这些疾病的迹象让他觉得有些棘手——至少他的表情是如此。

      “那么,班纳伍斯小姐,”他说,“你能叙述下你所经历的那个梦吗?”

      “梦?”弗洛拉问道,美丽的大眼睛紧紧地盯着他。

      “是的,按照我的理解。”

      她战抖了一下,然后沉默了。

      “那么,难道不是梦吗?”丘林伍斯医生逼问。

      她绞着双手,最后以极为痛苦而且哀伤的声音开口了:“要是那都不过是一场梦——要是那一切都不过一场梦!哦,谁来证明给我看那不过是场梦!”

      “好吧,好吧,你能告诉我那不是梦的话,究竟是什么?”

      “当然,先生,那是吸血鬼。”

      丘林伍斯看了亨利一眼,然后回答弗洛拉:“我想,这是‘噩梦’的代名词?”

      “不——不——不是!”

      “你真的,坚持要相信这么荒谬的事情,班纳伍斯小姐?”

      “否则我得怎么解释我自己的亲身经历?”她反问,“我看到它了,亨利看到了,乔治、马齐达勒先生、我母亲——所有的人都看到了它。我们不可能全体都被幻想迷惑吧?”

      “看你说话的时候多虚弱。”

      “是的,我觉得我现在虚弱得都病了。”

      “没错。你脖子上那是什么伤?”

      弗洛拉的脸上露出了剧烈的表情,她的肌肉痉挛了,伴随着战抖,像是全身的血液都被凝结了一般地打了个寒战,过了一会,她才开口说:“吸血鬼的咬伤。”

      丘林伍斯医生挤出一个笑容。

      “拉开窗帘,亨利,”他说,“让我好好地检查检查你妹妹用那个吓人的词语描述的伤口。”

      窗帘被拉了起来,一道强光照亮了整间屋子。丘林伍斯用了整整两分钟查看弗洛拉颈部的细小伤口,他从口袋里掏出一面放大镜看了很久,直到得出结论:“这实在是很微小的伤口。”

      “那是什么造成的?”亨利问。

      “某种昆虫——现在正好是长虫子的季节——可能是从窗子里飞进来的。”

      “我知道你为什么这样说,”弗洛拉说道,“你不过是想证明这事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我所见到的一切,无论哪一桩,都无法说服我相信你所说的话。除非、除非就像我偶尔想的那样,是我自己,真的已经疯了。”

      “你感觉身体状况如何?”

      “糟透了。一阵阵的瞌睡向我袭来,即使是在我应该早已睡饱了的时候。就好像现在。”

      她躺回了身后靠着的枕头上,闭上双眼,发出一声深重的叹息。

      丘林伍斯医生趁机招手致意亨利一起离开房间,但后者想起了自己的承诺,于是摇铃让母亲再进门来接替自己守护的任务,就在之前不久,她因为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而离开了房间。

      班纳伍斯夫人进来了,亨利跟着医生出门,此时,他自然很急于听到医生的意见。

      他们站定在名为“橡树壁橱”的老格调装潢的房间里,亨利转身问丘林伍斯医生说:“那么,现在,您能坦率地说出您的意见吗,先生?你检查过我妹妹的病情了,还有那些简直无法怀疑的证据……”

      “我检查过,但是,亨利,我必须实话对你说,我完全糊涂了。”

      “我想也是。”

      “作为医生,我本不该这样说,也许我该像往常一样更慎重地发表我的看法,但是说实在的,这事让我完全没辙了,它推翻了我以前关于这方面的全部观点。”

      “那伤口,你觉得那到底是什么?”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完全糊涂了。”

      “但是,但是那么微小的伤口,真的能证明她被咬伤过吗?”

      “是的。”

      “那这个伤口,就是吸血鬼袭击了弗洛拉的证据。”

      “是的,目前看来就是如此。我从未对任何人的伤痕产生过这样的怀疑;但我们也不能马上跳到咬出这样伤口的牙齿不属于人类的结论。这整个事情很奇怪,那些我确信会让你觉得迷惑的事情,也同样给我造成了影响;但是不管怎么说,就像我曾经说过的,我不会让自己的判断能力可耻地屈服于恐惧,屈服于所有的这一切事情所能联系到的那个迷信传说。”

      “那确实是个可耻的迷信。”

      “在我看来你妹妹的表现像是吸入了某种麻醉剂。”

      “是吗?”

      “是的。除非她真的被吸走了大量的血液,以至于她的心脏供血不足。”

      “天哪,那岂不是更证实了那个传说?我可以确信她绝不可能吸入麻醉剂,因为这屋子里根本没有那样的东西。更何况,她并不是那种不够小心谨慎的人,这点我可以肯定。”

      “那我只能说我也没有答案了,我年轻的朋友。说真的,我愿意用我财富的一半来交换,见见你昨晚看到的那个怪人。”

      “你会怎么做?”

      “我会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紧他。”

      “然后你就会发现自己的血液因为恐惧而凝结了。那是张可怕的面孔。”

      “不,不会,我会跟紧他。”

      “我真希望昨晚你也在。”

      “看在上帝的份上,我也这样想。要是能确定他还会再来,我乐意在这里守上一个月。”

      “那我可不能保证,”亨利回答,“不过今晚我会守在妹妹的身边,此外,我相信我们家的朋友马齐达勒先生也会与我一起。”

      丘林伍斯先生沉默着苦苦思考了几分钟,像是因为找不到一个合理的解释,也像是因为一切都与他心里原本所想的相差太远。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好吧,好吧,我们还是先把这事放一放再说,反正,时间会让我们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至于现在,我觉得现有的一切都是我未曾经历过的,或者说,超越了人类的理解范围。”

      “对我来说也是如此。”

      “我会给你些药片,可能对弗洛拉会有点效果;大概明天早上十点左右我给你送来。”

      “您曾经,听说过吗?”当医生戴上手套准备离开的时候,亨利问他,“关于吸血鬼的传闻。”

      “当然。我知道在一些国家里,比如挪威和瑞典,这种迷信很流行。”

      “还有累范特(地中海东部地区)。”

      “是的,□□教徒嘴里的食尸鬼和我们所说的其实是一回事。至于我所听过的欧洲吸血鬼传闻,是说它们即使被杀死,在满月的光辉照耀下,也能重生。”

      “是的,是的。我也听说过。”

      “此外,它们对血的渴望十分频繁,通过鲜血的飨宴,才使这种已死了的生物继续存活在世界上。”

      “正是如此。”

      “今晚,您知道吗,班纳伍斯先生,今晚正是满月。”

      亨利停住了。

      “所以如果你成功地杀了那吸——呸!看我在说什么。我想我也变得傻气了,竟然会认真讨论起这种无稽之谈来!”

      “满月……”亨利重复了一遍,他的视线望着窗外,显然注意力已经不在医生那里,“马上就要天黑了。”

      医生正式准备离开,这一次,亨利没有再拖着他继续交谈。只是在送走医生之后,亨利觉得自己被一阵莫名的孤独包围了。

      “今晚……”他重复着自言自语,“就是满月。这事情太奇怪了。让我来瞧一瞧,再瞧一瞧。”

      他从书架上抽出那本弗洛拉也读过的书《挪威之旅》,在那本书里,有不少关于吸血鬼的段落。

      他随意地翻开,它就自然地打开到中间的某页,一般情况下,只有书被长期翻开到那一页上才会造成这种情况。最底下几行上,不知是谁做了标记。亨利将这一段读了出来——

      “如那些相信吸血鬼存在的人所说,这种非人的生物常常在满月之前的那一天吸血,那是为了能由此来复活他们的力量,这样,即使他们受了什么伤害,比如说被射击、以至于受伤乃至死亡,他们可以以此力量来复活,只要躺在月光照得到的地方。”

      亨利呻吟着,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发抖。于是书就这样从他手中滑落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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