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渠月明》衣露深

45、由爱生怖

　　已过了子时，如墨般的夜幕下，靖平城一片死寂，连夏虫都停止了嘶鸣，静的如一潭死水。

　　“砰、砰、砰……”几声枪响划破寂静的夜空，直惊得睡梦中的人骇然坐起，远处的灯火亮起两三处，是有不少人被惊醒。

　　小豆子迷迷糊糊坐起身，自己穿好衣服，走到小厅，见门是敞开着的，小豆子走过去却见苏绣和苏棋早已穿戴整齐立在中庭，小豆子走到苏绣身边，拉了拉她的袖子，低声叫：“姐姐。”她的表情好严肃。

　　苏绣这才笑了笑，没有说话，三人静静听着远处断断续续的枪响，晨光熹微，一身戎装更衬得苏绣英姿勃发。

　　两里之外便是徐府。

　　天边泛起鱼肚白，徐府上下只余硝烟未散，笼罩着翠竹葱茏，群芳争艳，而回廊里，石子小径上横七竖八躺着的尸体慢慢被侍卫拖走，掩埋。

　　徐府南院，一处装修精致典雅的院落，院门被人一脚踢开，穆真一收回脚，站定退至一侧，后面浩浩荡荡的队列里走出一个人，剑眉星目，虽有疲惫之色也难掩他俊美如铸。

　　藤佑谨快步向前走进了中间三扇大门洞开的正厅，后面的士兵鱼贯而入，藤佑谨拐进右手的厢房，屋内正中一张八仙桌，对面放置一张檀木床，白色纱帐未勾起，床上的被子胡乱掀起一角，屋子的主人像是仓促逃走。

　　藤佑谨将屋内陈设扫了一眼，径直走到陈列柜旁站定，一手抚上第二层放置的一尊佛像上，微微转动，只听轰隆隆一阵轻响，陈列柜中间一列向里移动了半步，藤佑谨单手一推，柜子侧立起来，露出后面黑洞洞的入口。

　　穆真一在一旁看得心惊，后面的侍从官都是瞪着眼睛，一脸不可思议，没想到当代还有这样隐秘的暗道。当然藤佑谨第一次知道的时候，也是如此心惊，那时莫乔予告诉他，他也是在那时发觉，徐定功或许并不会那么好对付。

　　一众人侯在入口，昨夜藤佑谨早已吩咐方仲派人守住密道出口，如果徐定功趁乱逃跑，一定给捉回来。可是等了一柱香的功夫，还是没有等到有人从洞口出来，又过了一会，才听到一阵杂沓的脚步声，渐渐走的近了，却是方仲走了出来。

　　他脸色铁青，“让那老头子跑了。”

　　穆真一目光陡然凌厉：“你他妈说什么。”

　　方仲瞪他一眼，吼道：“老子等了一宿，毛都没见一个！。”

　　穆真一愣住，他本以为方仲没抓住他，原来竟是看都没看到人。

　　藤佑谨并没有太惊讶，淡定道：“出口可还有人把守？”

　　“有。”

　　“好，吩咐下去，两个出口守卫再加两倍，另外将这个入口封了，不管用什么法子，绝不能再被掘开，方仲你去办。”藤佑谨吩咐好又道，“我和真一先进去找找有没有其他出口。”说罢领着众人踏入密道，密道里温度很低，越往里越是阴冷潮湿，两人领着两个小分队人马，整整搜了一天，一无所获。

　　到了晚上，藤佑谨和穆真一才从密道出来，方仲骂了几句，藤佑谨神色如常道：“恐怕他早就跑了，没抓到倒在意料之中。”说着微微转过身，一只手捂着心口，眉头微微皱了一下，“我们先回司令府。”

　　一行人本来径直朝莲园走，藤佑谨却中途折到书房，众人心中疑惑，只得跟着他走。

　　不曾想在书房门口竟然遇到莫乔予，她穿着一件莹白色软缎七分袖上衣，上衣印着莲雾图案，袖口镶着吉祥如意图案，下身一条淡紫色百褶裙，头发挽成流云髻，微笑着看着藤佑谨。

　　藤佑谨只淡淡看了她一眼，走了过去，众人自觉都立在中庭等候，两人进了书房。众人百无聊赖之际，不免说些杂七杂八的混话，方仲浑不在意，盯着紧闭的门扉瞧了一会，不知在想什么，神色只是如常。

　　穆真一掏出烟来抽，也不看方仲，他知道这小子很久未见莫乔予了，实实在在是避而不见，能不见则不见，他平日看着糊涂，实则心里也是个明白的。莫乔予，或者并不简单，单凭她能主动献计对付徐定功这事来看，已经没那么简单，他们都觉得心寒，何况徐定功。虽然她早已摆出充足的理由，但是谁又知道呢。

　　方仲等了一会儿还不见人出来，便先行回去休息了。穆真一吩咐余下的侍从也先回去休息，他一个人在这等着。当穆真一又抽完一根烟的时候，门咯吱一声打开，莫乔予盈盈走出来，对他笑了笑才走远了。穆真一掐灭烟蒂，走了进去。

　　藤佑谨立在窗前，背对着他，轻道：“你怎么不回去休息。”

　　半晌，穆真一才说：“有一件事不解。”

　　“问吧。”

　　“莫乔予为何还要留下，而且留在司令府。”这并不是很好的选择，而且只会扰乱他们之间的关系，更甚至，后患无穷。

　　“徐定功一日没抓到，她就得留着。”

　　穆真一一愣，好一会儿才道，“我知道了。”地垂下眸，本以为他对莫乔予或许有些意思，男人嘛，女人并不会少，他一直这么认为。可是眼前的男子，对无关的人狠绝到不留一丝余地，然而对兄弟仗义，对爱人深情。

　　穆真一唤来侍从官为藤佑谨重新包扎伤口，桌上莫乔予送来的药箱一应俱全，还有一些西药，盒内附有纸条写清楚了用量和服用次数，穆真一扶着藤佑谨喝了药才走。

　　穆真一走后，藤佑谨躺在里间的床上，两天两夜未合眼，此时心口隐隐作疼，终究抵不过困倦袭来，沉沉睡去。

　　苏绣这一夜却睡得极不踏实，噩梦连连，待清晨醒来，就听苏棋说藤佑谨昨夜已经回来了，说的时候脸上一直带着笑，掩饰不住的欣喜。苏绣想大局已定，她却为什么一点也不觉得欢喜。藤佑谨直接去了书房，竟是不想见她。

　　以前总忌惮着徐定功的势力，藤佑谨在背后为她织了一个保护的网，总是护着她，生怕她受半点委屈。那时，他们的关系虽不能昭告天下，可是两人在一起倒其乐融融。如今大势已定，却是见一面都难，这又是何苦。

　　上次两人发生争执之后，她本想去寻他，没能出去，而现在她已经没有那股子勇气。每次徘徊在书房外正北厅的画廊上，一次也没有见到藤佑谨经过，也终究没有进去看一眼。

　　苏棋曾经问过她，为什么不去见司令。苏绣苦笑，“是我不想见他吗？”何曾是她不想见他，可是藤佑谨他真的不想见她。

　　苏棋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夫人何苦和司令较真，司令已经主持大局，以司令这样的男子，不知靖平多少名媛淑女正盼着能与之交好，明送暗送了不知多少，司令都没有动心。哪家姑娘不是巴巴的指望能见上一眼，说一句话也好，夫人倒好——”反倒自己退的老远。

　　苏绣第一次听苏棋说这些，旁人是绝对不会对她提的，原来竟然还有这样的事，苏绣忽然一会儿欢喜，一会儿怅惘，不知是什么滋味。其实，她心里明白，还一直装糊涂，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是什么，不过就是莫乔予。

　　藤佑谨的赏赐源源不断送过来，琳琅满目的珠宝首饰，绮罗华丽的绫罗绸缎，还送来了十几个家仆，有丫鬟有婆子，这下里三进外三进的院子都住满了下人，正厅、侧厅、花厅都是上好的红木家具，奇珍异宝罗列其间。藤佑谨仿似要把天下的好东西都捧到她面前，苏绣心中感动，这是他年少曾立下的誓言。

　　小豆子的枪法学得日益精准，字也写的越发端正了，这是一个聪明的孩子，只要肯学，进步总是超乎常人的。

　　这日小豆子从外间院子进来，一路上和院子里的丫鬟说笑着，少年正值发育的时候，个子窜的极快，如今已经身量见长都快盖过苏绣了，五官也越发俊朗。

　　苏棋见他走过来打趣道：“小豆子是越来越有女人缘了。”

　　小豆子本来已经倒了一杯水喝起来，此时直呛得咳个不停，脸颊绯红，苏绣忍不住也跟着笑起来，“小豆子长大了。”

　　小豆子不敢看苏绣，只咳了一声，支支吾吾走开了。苏绣和苏棋见状又是一阵笑，只过了一会儿，小豆子去又复返，“学校明日在校场举行阅兵，还有射击比赛，有我，你们一定要去看。”

　　苏棋说：“我们院子的可都想去，场地可够用？”

　　小豆子狡黠一笑：“子安哥是教官兼裁判，他让我一定喊你去。”

　　苏棋不自然的咳了一声，瞪小豆子一眼，“还不去多练练，小心明日出糗。”

　　小豆子对她笑了笑，又看了看苏绣，见她脸上的笑淡淡的，不由露出担忧神色，顿了一会儿，才走了出去。

　　没想过藤佑谨会出现在校场，或者她其实知道能遇到他，他们有多久没见，苏绣心里记得分明，整整四个月，如今已经立冬了，这个秋天过得这样漫长，她是数着日子过来的。藤佑谨坐在台上正中间的位置，一身戎装高高在上。他神色严肃看着校场，比到精彩处，也会淡淡一笑，苏绣正盯着他，不妨他顿了一会儿忽然朝苏绣看过来，苏绣一惊还未做反应，他只淡淡扫了一眼又收回了目光。

　　苏绣心口一滞，只见小豆子朝她挥舞着手臂欢呼，似乎是夺了第一，苏绣只是机械的笑着。到底坐不住，中途离场。征远依旧还是熟悉的样子，这熟悉的林间小道还是曲曲折折仿佛没有尽头，苏绣蹲下身盯着路上的石子，发呆，突然视线范围内出现了一双黑色军靴。苏绣一怔，抬起头，就看到藤佑谨站在面前，猝不及防，午后明媚的阳光照得她睁不开眼，眼帘上的感觉是如此暖洋洋，仿佛冰雪初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