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侣》岁萝

39、故乡

　　青黛觉得最近几天的娘娘对自己有些过分的殷勤了。
　　有事实可验证：
　　某天，青黛看天气不错，便洗了被套，拉了竹竿准备晾衣服时，一个身影忽然靠近她，青黛被吓了一大跳，一看，是娘娘。“娘娘，你可是有什么事？”
　　陶陶纠结地瞅着她，眼睛滴滴转。
　　青黛脑袋上冒出一个问号。
　　“嗯？”
　　陶陶张嘴，又闭起，然后道：“青黛，我来帮你忙啊。”她又笑开了，像荡开乌云的天色，青黛这会儿被她的笑容感染了，也没思索她家娘娘是想做什么了。
　　不过，青黛道：“这事怎么能给你做呢，我一个人就够了。”把陶陶推开，大宫女继续干起自己的活来。
　　而陶陶望着她的背影望眼欲穿。
　　还有事实可证：
　　对着灯火，正在思索着绣样上的花朵用的针线颜色是否相似的时候，一个脑袋冒了过来，青黛差点把手里绣样子扔人脸时，望见陶陶一脸讨好的样子。“青黛，在绣花啊。”
　　青黛忍住了火气，“娘娘这是做什么，着实吓人。”
　　陶陶摸摸鼻子，“这个嘛，我就是有一件事想问问你。”
　　“娘娘，你且说。”
　　陶陶眼睛转了一转，“那个青黛啊，你——算了，……”转而唉声叹气的，着实让人看不透她的想法。
　　青黛柳眉倒竖，“娘娘，你该不是过来消遣我的吧。”
　　陶陶露出无辜的目光。
　　青黛将信将疑地看了她大半天，然后继续借着灯火看自己手里的花样子，这算是她为数不多的爱好了，只不过她的绣工却是怎么也比不上半夏了。

　　陶陶认为自己的失败的是有原因的。光是看着青黛，她就实在撒谎不了，又怎么能够将自己的想法毫无芥蒂地说出来呢？
　　总觉得要是说出来，青黛她也一定会反对的吧。
　　陶陶沮丧地想，然后将目标放在了——半夏身上。只是，虽然并未和半夏说过，只是和对方那双笑眯眯的眼睛对上的时候，心里就悚然有种，自己的所有想法都被对方看透了一般。
　　陶陶怂了，心想，现在可能还不是最好告白的时候，再等一段时间……嗯，就这样。
　　答应了寒雨的，可是一想到要去说服青黛半夏，陶陶就是一个脑袋两个大。
　　就在陶陶郁闷不已时，她的故友——盛颜公主回宫了。离开时，据她本人说，她此行乃是纾解身心，顺便陪伴自己的外祖父，没错，盛颜公主的外祖父正是有名的儒家大家，年老辞官，回乡了。而他的故乡，正是春来又绿江南岸的江南，也是黄酒之乡，应倾半熟鹅黄酒的绍兴，此地也是陶陶的故乡。盛颜公主普一回宫，就马不停蹄地来到了惜春殿，同样还带上了一堆宫人，比屋檐还要高的礼物。
　　青黛和半夏随侍在陶陶身边，而陶陶呢，倒是有点受宠若惊的，看着指挥着宫人把那些来自江南水乡的玩意儿各就其位的盛颜。
　　“对，就这儿——”
　　盛颜花容月貌，兼七窍玲珑心，宫装披帛，真仿若神仙妃子。她挽着陶陶的手，看了她半响，嘟囔不满地道：“让你受委屈了。瞧瞧，这才几个月，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了。”
　　“哪有，我挺好的啊。”陶陶从小就没有什么同为女子的友人，反而是到了这宫中，误打误撞地和盛颜玩到了一块儿。几个月不见，眼下光是见到友人，心里就热了，嘴角的笑容也掩饰不了。“怎么带这么多东西过来呀，我啊，只要能再次看到了你，就是这一行最好的礼物了。”
　　几乎一听到这话，公主的双眸就掩饰不住地亮了，仿若星光月色一般动人，她的双颊也是微微一红，语气稍微有点别扭，“我在绍兴的时候，每每见到一些新奇的玩意儿就想到了你，可惜你不能与我一起同游，所以啊，这些礼物就是作为和我同游的你的陪伴，陶陶，你该不会是不喜欢吧。”
　　她露出了黯然的神情。
　　陶陶挽着她的手，吐白道：“怎会呢，就是让你破费了。”
　　盛颜抬头瞧着她，“不，我很欢喜。”随即，拥住她道：“咱们可是朋友啊，怎么这么见外呢。”
　　被她如同树袋熊一样抱住的陶陶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似乎被公主黏惯了，反而是一侧的青黛脸上露出了不妥的神情，而半夏呢，则是一如既往的眉眼弯弯，一脸若有所思的神情。
　　“对了，我有一样东西想让你看看，一起到我宫中去。”盛颜拉起陶陶，不容她拒绝的笑意。
　　陶陶不太习惯拒绝她，只好望了望自己的两个大宫女。而她已经不由自主地被公主挽着出了惜春殿。
　　大半年没见，盛颜觉得身边的陶陶变了许多。似乎慢慢的变得成熟起来。也许是废妃的打击吧，公主在心中暗暗的想，正是想着这一点，她才缩短了自己行程，赶回了宫中。
　　伊人虽然消瘦了些，但容颜依旧，笑容依旧，给她的感觉还是那么的温暖和纯真。
　　真想把她在手心呵护呢。
　　盛颜道：“陶陶，这段时间你过得还好吗？”
　　陶陶苦笑了一下，自然知道公主问的，而她又能怎样回答她呢，若说过得不好，可是寒雨的到来确实使她遗忘了所有的不快，眸中只有她的身影，若说过得很好，近来几个月，她仿佛在心灵上经历了各种喜悲。
　　“还行吧。”
　　公主看得出她的搪塞，甩掉陶陶的手，哼了一声，不大满意。“好啊，现在都学会了搪塞我了。”
　　“盛颜，我……”陶陶欲言又止。
　　却没有想要向她倾述的想法。
　　正是因为看出了这一点，盛颜心中无比的失落，望着陶陶，看着她笨拙的想要安慰自己的样子，心底是深深的悲哀。
　　看来这半年，陶陶的确是变了很多。
　　不再像以前那样了，她眼眸之中的闪烁，明显是有什么事瞒着自己。
　　盛颜对自己说，她又何尝不是这样，那么多的事和心里话都瞒着陶陶。所以，这算是两清了。而自己现在已经回到了宫中，那么以后，有的是时间，又何必在再会的第一天留下不美的回忆。
　　“好了，这些不说，你快和我来，这一次啊我从绍兴回来，真的带来了很多的东西。”公主主动地牵起陶陶的手，如之前一般，并没有一丝不快。
　　陶陶这才放下心来，虽然心中有些抱歉，不过，事关寒雨，她无论如何都想要谨慎一些。、

　　受到公主的礼物，陶陶自然是开心的，这些礼物啊，陶陶只是随意一瞥，瞧着两位大宫女收拾着，就有些心热。
　　无不是江南的特产，且看：先说茶叶，便有西湖龙井、金奖惠明、平水珠茶、江山绿牡丹、天月清顶、华顶云雾……再看点心，酥糖、各种江南特产蜜饯干果，酒有绍兴黄酒、五加皮，更有各种绢绣丝织品，一些精致的玩意儿，如木雕、西湖绸伞、杭州扇子、竹编制品、富阳纸、湖州笔、羽毛扇……方方面面，周到得不行，即便是两位大宫女看着也心底暗觉得这盛颜公主对自家娘娘好到过分了。
　　这些故地的物件叫人看得怎能不引起思乡之情！
　　陶陶叹了一声，喝了一口龙井，微微的苦涩，任是幽香茶气也无法扫去的闷闷不乐。
　　青黛瞧到这样的娘娘，不由摇头，从前总是盼着她稳重些、成熟些，可现在忽看到她暗暗掩饰自己的落寞，心底又怎能舒服。
　　半夏轻轻拍拍她的肩膀，两人一对视，半夏的目光那样明澈温柔，不语却暗语。
　　让娘娘自己呆着吧。
　　青黛复抬眼瞧了一眼陶陶，终是和半夏一同离去。
　　晚秋时节，晚霞漫天，残阳若血，透过轩窗，若有归鸿。陶陶伏在桌子上，抬头望着如血天空，未曾思索，记忆就回到了幼时。
　　水田脱袜采莲藕，晚霞遍天里放风筝，坐在乌篷船上摇啊摇，望见街边菱角装筐卖。
　　无忧无虑的童年，虽然她向来不为父亲重视，却难得的不被管束。
　　陶陶看着手心的掌纹，思念起故乡，思念起白寒雨。“不知此刻，白雨又在做什么呢。”她正呢喃着，不知何时，窗边就坐着一道熟悉的身影，映着如血残阳，笼罩了半室光辉，那人一向的肃杀冷淡，这一刻被温柔霞光相照，连眼下黑痣都变得脉脉含情。
　　“寒雨——”陶陶拍桌而起，既惊且喜，而白寒雨乘机越进窗户。
　　看见她脸上微微的疲倦，陶陶怎能不明白她是趁着片刻的闲暇前来探望自己的。相对挽手，相对打量，打开了话梢，“你瘦了。”
　　两人心中暗恼，白寒雨的目光扫过她屋内新添的东西，道：“怎么，有人送了礼物？”
　　却见陶陶一脸郁积，心在此地不知思却何地的样子，白寒雨已然洞察，“你想回江南？”
　　陶陶点点头又摇摇头，“已经不大想了。爹爹做出那样的事，我实在没脸面对乡亲。”从前那些同龄人背对她时，说她爹爹是个大贪官，是蛀虫，不知害死多少人，她还天真地以为只是她们妒恨，今年陛下发下的圣旨终于证实了，不是人家流言飞语，而是她掩耳盗铃。
　　她渐渐地低下头，细声细语小若蚊呐。
　　白寒雨手指轻轻挑起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面对自己。陶陶能从那双美丽冰凉的凤眼里看出对自己的关心在意，心头被抚平了一切波澜，“你的家乡是如何的？”
　　听她问起，陶陶不由眉间染上笑意，“我的家乡啊，是温柔的江南水乡。”
　　春起水雾迷楼台，桃杏枝头闹，雨巷常有担货郎。
　　夏时无穷碧叶莲，日出红似火，蓬船鲈鱼肥如雪。
　　秋挽满月露草霜，青梅已熟透，十里酒香倾醉客。
　　冬过桥头雪漫漫，轻烹香茶饮，梦中犹然闻梅香。
　　吴侬软路里，说不尽的水乡温柔，透过她的细碎话语，那一幕幕在白寒雨眼前活灵活现。
　　她看见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仿若被水润透了一般，“寒雨，我真想家。”可是，现在的她已经没有家了。
　　“寒雨，你呢？”
　　忽然被这么一问，白寒雨反而愣住了，她是问自己的故乡吗？她有这种东西吗？
　　白寒雨摇摇头。
　　陶陶蹙起眉头，没弄懂她这个意思。
　　白寒雨道：“我没有故乡，也没有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