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莱斯特红皮书》Valerian

4、Ch.03

　　“…你的钥匙，贴了白色标签的那把是这个房间的，绿色标签的是大门钥匙，如果你晚上9点后才回来，就得用到它了。”黑头发的男孩子晃了晃钥匙串，把它丢给三公尺开外的另一个男孩，后者手忙脚乱地去接，钥匙啪地撞到门，摔到地上，黑发男孩干咳了一声，移开了目光，“暖气的开关在这里，”他指了指书桌后面，“比较隐蔽，很多新生都找不到，学校就是这样节省能源的。”
　　“伦敦的冬天也这么冷吗？”路易将钥匙塞进衣袋里，搓了搓冻僵了的手。他们刚刚在雪地里步行了至少十分钟，宿舍里虽然开着暖气，但仍不足以将浸透骨髓的寒意完全驱赶出来。男孩坐到自己的床上，打量着他的室友。
　　“一直到六月还有偶尔的降温，足以让观光客们慌成一团。”对方笑了笑，给自己倒了半杯热水，倚着书桌小口地呷，他有双琥珀灰的眼睛，跟他父亲比起来少了些深邃，却更加锐利，像只年轻的红隼，“对了，自我介绍一下，罗莱•杜凡，二年级。别叫我的姓氏，那是我爸的通称。我一直很希望他在给我起名字时能多花几秒想想。”
　　“路易•西莱斯特。”金发的男孩朝他笑笑，犹豫了一下，补上一个问题，“你是…美国人？我的意思是，你的口音。”
　　“哪里，血统纯正的伦敦小子。”罗莱摇了摇头，放下空杯子，“只不过在列克星顿念小学和中学，顺便也沾了一口列克星顿腔调。我老爸恨死了我的口音，所以把我抓回来读预科，可是……”他无所谓地耸耸肩，“又不是我自己要求到那里去的。”
　　路易哦了一声，找不到话题接下去，只好弯腰打开了行李箱，假装翻检里面的东西。罗莱凑过来，拿起路易小心地包好塞在箱子侧面的公祷书，随手翻了翻，“原谅我不能理解追随上帝的人。”他遇上路易的目光，琥珀色的眼睛眯了眯，泛出点笑意来，“恐怕这是家庭教育问题。我妈妈是个虔诚的教徒，我本来也是，很遗憾上帝却决定安排一个三流肥皂剧剧本让我们去演。”他把书放回路易手中，按住了男孩的肩膀，“你知道，千万不要去抢一个孩子最宝贵的东西，因为你不知道年幼的仇恨会把他们带到什么地方。”
　　激进青年。路易在心里摇了摇头，想反驳，却又说不出哪怕一个词。面前这那个18岁男孩语气轻松然而目光冷锐，仿佛两束燃烧着的雪银色磷火，看得他无端地感到惧怕。对方掌心的温度隔着衣物往下渗，路易不安地移开了目光，罗莱也在那瞬间松开了他的肩膀，转而亲密地揉了揉他的金发。
　　“嗨，快去洗个热水澡吧，”他说，眼神又柔和下来，像是熔融的银，“否则我就得向舍监解释为什么我的新室友到校第一晚就被冻死了。”

　　“听见老理查森还能精力充沛地骂人，真欣慰。”被称作“廷嘉”的那个人咯咯地笑出声，大方地坐进扶手椅里，把双脚搭到桌面上，“对吧，罗莱？”他蓦地止住笑，却仍是翘着嘴角，把头歪歪一点，拿那双猫科动物一样的薄荷绿眼眸盯着对方。他的长柄黑色雨伞挂在桌沿，轻微地前后摇晃着。
　　杜凡看着他那张历经了这么些年却没变多少的娃娃脸，似乎想翻白眼，可是又忍住了。“如果你什么时候能改改你幼稚的举止，我感激不尽。还有，下次别躲到我这里来，你总有一天会害死我的。”
　　“关于我已经41岁而不是14岁这件可怕的事，我记得很清楚，不用担心，伙计。”他一笑，支起右手，轻轻把下巴靠到屈曲的指节上面，“至于老理查森，圣徒们是找不到一只老鼠的，因为他们从来不到下水道去。”
　　“你忘了军情五处。”杜凡从衣袋里摸出烟盒，瞥了周围的书架和纸张杂物一眼，又把它放了回去，“‘喂，这里，第307号通缉犯，这是我高中同学，你们见到他的时候装作没看见就可以了。’我该这样跟下属们说吗，嗯？”
　　廷嘉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不感兴趣。他往后压上椅背，仰头去看那些目光冷峻的肖象画。“听说你一直在‘救’我？真是多谢了，我发觉我受不了偷渡船的霉面包，还有，我从来不知道原来鹿特丹的港口那么危险，到处都是MI5的味道。”
　　“拜托，廷嘉，我——”
　　“够了。”对方冷冷地打断了他，收回了目光，也收起了嬉笑的表情，从书桌后站起来，拿起那把被他用作手杖的黑色雨伞，慢慢踱到环形落地窗边。他的左腿明显有些行动不便，走起路来一跛一跛的。杜凡叹了口气，走过去想扶住他，廷嘉却挥起雨伞，轻柔然而坚定地扫开了对方的手。
　　“汤姆……他怎么样了？”他问，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你疯了，廷嘉。”杜凡哼出一声短促的冷笑，抬手扶住额头，像是被什么钝器狠狠地打中，“偷渡船上的霉面包让你中毒了吗？托马斯•西莱斯特差点害死你，是我千方百计把你安全送到美国去，你现在一声不响地跑回来，还问我他怎么样了？！”他一把抓住廷嘉的肩膀，用力摇晃着他，“他很好，还没死，这样你满意了吗？拜托你明天一早就给我滚回三藩市，机票我无论如何会给你搞到。”
　　他没有挣扎，那双猫一样的眼睛里甚至都没有表露出多少情绪，杜凡近乎绝望地在里面看见了一片暗绿色的荒漠。廷嘉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腕，手指修长而冰冷，“罗莱。”他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不再说话。
　　那双琥珀灰色的眼眸迅速地黯淡了下去，杜凡松开了他，廷嘉仍然牵住他的手腕，虚弱地笑了笑：“对不起。”
　　“不用，已经习惯了。”对方恼怒地低声说，甩开了他的手。在窗前的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交抱起双臂。
　　廷嘉转过身，拉开了窗帘，整个威斯敏斯特区在眼前展开，游船缓缓滑过倒映着点点灯光的泰晤士河，经过仍然载满观光客的伦敦眼，经过被金色人工光源照得透亮的国会大厦，一路远去。廷嘉的视线滑向紧贴着地平线的那片夜空，看见的却是自己在窗玻璃上苍白的浅影。
　　“欢迎回到伦敦。”他说，声音太低，几乎连自己都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