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Ch.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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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苏利文，当晚9:00
托马斯•西莱斯特在自家温暖的炉火旁伸了个懒腰，将一直在看的小说放到一旁，茶几上的柠檬红茶已经冷了，静止在白瓷杯里，像块奇特的冰。妻子枕在他肩上，手里拿着本杂志，人却早就睡着了，金发披泻在托马斯肩头，被炉火打上了高光，润泽温暖的金红色。
牧师笑了笑，小心地抱起妻子，走上二楼的主卧室。
电话铃声就在他替莫尼卡盖好被子的那瞬间猝然撕裂了宁谧的空气。
牧师反射性地拿起了听筒，却久久不敢把它凑到耳边。莫尼卡在厚毛毯里翻了个身，并未醒来。诡异的安静逐渐膨胀，仿佛吸足了水的海绵，顶住了耳膜，托马斯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挣扎，妄图从喉咙里跳出来。
你这笨蛋在干什么。他对自己说，快听，或许只是教堂的伍德修士。没事的，怎么也不可能是……
“您好？”他沙哑地说，听筒冰凉的塑料外壳紧贴着他的手心，有种滚烫如烙铁的错觉。
那边沉默了一两秒，似乎在笑，“天呐，汤姆，原来你有拿起了听筒却又不说话的习惯，我以前从来不知道。”醇厚而冷静的声音沿着电话线流入听觉神经，托马斯整个人一凛，胃里像是硬挤进了一块冰，抽搐着疼了起来。
“罗莱•杜凡。”他咬牙，吐出那个名字。
“很高兴你还记得我，汤姆。”
“你该死的想干什么？！”牧师猛地站了起来，近乎低吼，“先是那封莫名其妙的信，现在又是这个莫名其妙的电话。这么多年了，我早就不——”
“别激动，别激动，亲爱的老汤姆。放松点，这条线路是安全的。”对方打断了他，仍是那种冷淡然而份量感十足的声音，“我只是想说，你儿子已经到达目的地了。很可爱的小伙子，理查森牧师会很乐意收这样的学生。”
“你别碰我的家人！”一时忘记了身后熟睡的妻子，托马斯几近嘶喊地叫道，试图让自己听起来坚定一些。然而他深知自己的威胁根本软弱得可笑，他并没有能力去阻止些什么。绝望感从脚踝开始爬升，仿佛渐深的河水，浸过膝盖，浸过腰际，把他彻底淹没。
“够了，汤姆，冷静些，我又不是报丧女妖，不过也差不多了，这儿有几条内部新闻，我觉得你应该知道。”对方口气一转，“当年的十二人审判团里有人死了，一个月之内两起谋杀，全都被绑在椅子上放干了血。”
牧师手一抖，差点摔了电话，“上帝。”他勉强挤出声音，听见自己的呼吸在肺里嘶嘶作响，“是谁？”
“布劳恩•卡洛弗德，还有约翰•E•贝特顿。”
“上帝。”托马斯又喃喃地念道，跌坐到床沿上，他的膝盖发软，几乎站不住，“苏格兰场插手这件事了吗？”
“还没有，军情五处封锁着消息，好些老朋友的资料又被从箱底挖出来研究，包括你的，汤姆。”轻微停顿，对方似乎是叹了口气，“知道审判员身份而又活着的，除了他们自己，就只有我和你了。”
“所以议会在怀疑我。”托马斯木然地说，大脑在缓缓运转，试图从一堆纷杂的思路中理出头绪来，“原来如此，这就是为什么他们要路易去……”
“……做人质，没错。还有一件事，”对方用力顿了顿，谨慎地选择着词语，“我知道你可能会，呃，过敏，但安静听我说，汤姆，廷嘉回来了……”
托马斯倒抽了一口气，在听到那个名字的一刹那间猛地挂断了电话，愣愣地瞪着它，仿佛那是只活物，随时会醒过来，亮出尖牙咬断他的颈动脉。然而那台小小的机器只是安静地躺在那里，再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怎么了，汤姆？”
莫尼卡的声音把他吓了一大跳，牧师深深呼吸，僵硬地转过头去。妻子正凝视着他，海蓝的眼眸让他一阵恍惚，似乎又回到那个冷清的月台上，听见儿子问道你怎么了，爸爸。风刮过耳畔，轰然作响。
他迟疑着伸出手，握住了妻子的，然后选择了同样的答案。
“没什么。”他强迫自己微笑，俯身吻了吻她的前额，“只是个电话而已。你睡吧，我有点不舒服，想到外面散散步。”
单调的拨号音以接近心跳的节奏撞击着鼓膜，嘀，嘀，嘀。罗莱•杜凡静静地听了几秒，挂上了电话。
书房里亮着一盏落地灯，勾出了书桌旁男人刀刻一般刚硬的侧脸，也照出了挂在四壁的肖象画，那些早已去世的父亲和祖父们目光森然，日复一日地保持着骄傲的姿态，冷冷地俯视着早已不属于他们的一切。早年去世的杜凡太太痛恨这些肖象，她曾经试图说服丈夫用几幅描绘枫丹白露森林的油画换下那些老头子们，但结果是显而易见的。一代代的杜凡们仍然在褐色的墙板上占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审视每一个主人，和访客。
包括今晚的这两位。
“我不记得我允许过您随便走进我的书房，理查森牧师。”他瞪着那个站在门前的模糊人影，不悦地皱了皱眉，“您该不是吸血鬼吧，牧师，别站在阴影里。”
昏暗中传来一声干哑的笑，听上去像是拗断一截枯枝时所发出的声音，老牧师佝偻着走进灯光的圈子里，拐杖在地板上敲出空洞的声音，一下两下三四下，然后停住。“我以为……你长了些年纪后会学会尊敬你的导师。”他沙哑地说，灰眼睛狡黠地看着对方，浑浊，然而绝不糊涂。
“如果您当年能往我的成绩单上多打几个‘合格’，我是会那样做的。”男人叹了口气，朝一张高背椅挥了下手，“请坐，本来时间就不多，我们就别玩文字游戏了。”
老人很响地哼了一声，把自己那副嘎吱作响的老骨头放到加了缎面软垫的椅子上，捶了捶教士长袍下干瘦的膝盖，“那么，亲爱的学生。你或许会乐意告诉我，第三实验室的那些勤奋的好同僚们给了你什么消息？”
对方耸了耸肩：“还是初步尸检时说过的那些废话，几乎不构成参考价值，他们死得——用他们的话来说——很‘直观’。”男人笑了笑，拿起一个沉重的镇纸，在手心里颠来倒去地把玩着，“真是滩不好趟的浑水，我看来也该写好辞职信，不，遗书可能会实际些。”
“教会会给你必要的帮助。”老牧师顿了顿，“只要你仍能对议员们施加压力。”
“看见圣徒们也来搅和世俗的事务，真让我惊讶。”男人放下了镇纸，不再掩饰话语里的讥嘲。
“近1000年来一直是这样。”老神父勾了下嘴角，似笑非笑，“只要我们还未回归主的怀抱，总要借助世俗的权力来维系主在人世间的权威。”
“冠冕堂皇。”杜凡哼了一声。理查森牧师阴沉地眯了眯眼，干咳了一声，在椅子里缩得更小了，越来越像一块彻底脱水的柠檬干。微妙的沉默如幕布一样覆下来，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抬头去打量那些面容严肃的肖象，仿佛要在它们脸上寻找新的话题切入点。
老人忽然把拐杖往地板上拄了拄，书桌背后的男人随即将目光转向他，挑了挑眉。
“……你的人，找到廷嘉没有？”
“没有。”杜凡干脆利落地否认，“快20年了，谁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而且，只要他离开了英伦三岛，我就无能为力，这世界可不是壁橱的抽屉，说翻转就能翻转的。”
“谎言。”老人的拐杖重重地撞在地板上，“谎言，”他嘶嘶地说，“是你在包庇他，罗莱•杜凡，20年来一直是这样，那个叛徒早就该死，而你却不止一次地救他。”老人站了起来，灰眼睛里阴鸷的冷光驱散了年龄带来的浊雾，“既然已经有了他儿子，托马斯那边不用花太多力气。让你的人多下点功夫，把那只阴沟老鼠赶出来！”
对方也缓缓站了起来，两人隔着不足六十公分的距离相互对峙。杜凡至少比牧师高出一个肩膀，但两人在气势上倒是不相上下。
“您凭什么威胁我，尊敬的老师？”
“以主之名。”老人攥紧了拐杖，一字一句地说，“还有你那个几乎和你一模一样的魔鬼儿子。我手上已经沾了不少血，不介意在下地狱时多拖上一个人。”尾音还未消失，他已经转身走出了书房，反手把门摔上，长袍摩擦着脚踝，沙沙作响。
杜凡雕像一般在昏暗里站了几秒，听着拐杖触地的笃笃声渐渐远去。良久，才咂了下舌头，绕过桌子走到门边，按亮了书房中央的吊灯。
“出来吧，廷嘉。”
作者有话说第3章 Ch.0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