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II.-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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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灰眼睛的男人擦着头发从浴室里出来，回到电脑屏幕前面。房间里没有开灯，充盈着从显示屏散逸出来的、蓝莹莹的光线，仿佛置身水族馆的巨型玻璃隧道之中。
他显然来不及在适当的时间吃晚饭，于是现在才很不搭调地用红酒配着纸袋里的牛角面包，匆匆地填一填肚子，眼睛依然飞快地在屏幕上移动着。查普曼一家的资料不难找，而且很完整，又或者说，很完美，和辛普森太太的回忆也对得上。
“噢，哦，他，这个是丹尼。丹尼尔•查普曼，我们的对门邻居。”在罗莱把自己的问题重复了四次之后，那位重听的太太才从衣袋里摸出老花镜戴上，辨认出了照片上的人，“噢天哪，我都快忘了我们的烧烤晚会，上帝……”辛普森太太嘴唇颤抖着，勉强笑了笑，随即用指尖揩了揩眼角，“这很重要吗，杜凡先生？”
“我认为是的，夫人。请继续说。”他不得不喊叫出来，免得对方听不见。
“他们是在七、八年前搬来的，具体时间记不太清楚了……”
“他们，太太？”
“对不起？”
“我说，查普曼一家有多少人，三个？”他提高了声音。
“不，只有丹尼和他的父亲，保罗•查普曼先生。我没有见过查普曼太太，丹尼说她在他2岁的时候就去世了，可怜的孩子……凯文经常缠着他在后院打棒球，把厨房窗户砸碎了无数次，你知道的……”辛普森太太哽住了，从餐桌上的纸巾盒里抽了两张纸巾。罗莱安静地等她这一阵剧烈涌动的悲伤过去，才试探性地继续追问：“能向我描述一下保罗•查普曼吗，夫人？他有没有做过什么事让你觉得，嗯，奇怪，或者……”
“噢，不，杜凡先生，我发誓丹尼和他父亲都是正派人，丹尼常常帮我浇草坪，星期天开车带我去教堂，因为我的孩子们都住得很远。我的意思是，他真是个很甜美的孩子，如果你认为他跟凯文的死……”
“没有这个意思，辛普森太太，我保证。我只是循例随便问问。”银灰眼睛的特工差点想咬断自己的舌头。他从来不是审讯方面的专家，他的强项是把审讯对象从巢穴里揪出来，然后把他们拎到更会问问题的人面前。罗莱草草地结束了对话，从笔记本电脑里复制了几份文件，离开了辛普森家。
拧动点火匙的时候，他看见了他的路易。
你不应该下车的，白痴。你不应该跟他说话，更不应该像只吃不饱的流浪狗一样盯着他。见鬼，你根本不应该记得他。罗莱•杜凡一口喝干杯底的红酒，将空面包纸袋揉成一团，扫进字纸篓里，继而久久地凝望着闪烁的屏幕。辛普森家的烧烤晚会上，凯文旁边的金发青年向他微笑，蓝眼睛温柔依旧，和那个他们在地下室里共度的冬夜毫无二致。然而他站在门前台阶上，穿戴着由最保守的西装和最规矩的领带构成的盔甲，冷淡而疏离地问，我认识你吗，先生。
你记得我，就像我记得你一样。黑头发的特工伸手关掉了显示屏，穿越房间，把自己埋进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妈妈以前常跟他说，如果你睡觉前吃得太饱，准会做噩梦。罗莱•杜凡在黑暗的公寓里喘着气坐起来，脑袋里一片空白，但又确信自己梦见了“红色鲑鱼”。他光着脚跳下床，没有开灯，摸索着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两口就把它吞咽下去，甚至没来得及尝出那到底是什么酒。食道和胃令人愉快地灼烧起来，好像洒了一把温暖的火苗。他倒在沙发上，喃喃地咒骂着，把他能想起来的粗言秽语全部用了一遍。
火和冬天里的干燥木头是可怕的搭配，就是它们联手在一六某某年(*01)毁掉了大半个伦敦市。古旧的旅馆在橙红色的浪花里呻吟着沉没，所有的谈判都被迫终止，所有的计划都被打乱。他们本想带走罗伯特•辛克莱，却发现那个人已经死去，手里攥着一张揉皱了的拍立得黑白照片。没有人知道那张照片代表什么，也没有人在意，他们迅速地离开，假装从来没有到过这里。
罗莱坐在改装过的送奶车里，夹在哈维和布鲁斯中间。他的上司在另一辆车里，抓紧时间和军情五处处长继续被打断的谈判。弗朗西斯•狄克逊那时候还没有爬上高位，仅仅是个谍务头子。但已经具备了足够了政治智慧。
他们不准他下车。
“你的任务已经结束了，小子。”哈维揉乱他的头发，送货车关掉车灯，静静地在浓如墨汁的夜色里行进。哈维总是叫他“小子”，罗莱很不喜欢。“我只是想知道他们会怎么样。”尤其是路易。他很想这么问，但他明白布鲁斯和哈维都不会回答，最多斥责一句“接下来的事与你无关” 。黑头发的少年因此闭上了嘴，默默地随着车身摇晃。
他从没有认真地搜寻过路易•西莱斯特，只当他们都死了，死在那栋坍塌的旅馆里，但在他秘而不宣的梦境里罗莱一次次看见那个金发的男孩。有时候，路易安静地躺在空旷寂寥的雪地里，紧闭着眼睛，周围除了一色纯白和灰黑色的松林，什么都没有。他走近，跪下，想抚摸一下他雪一样冰冷苍白的脸颊，却蓦然惊觉自己满身满手都是黏腻浓稠的血。鲜红的液体顺着指尖往下掉，一滴，一滴，一滴。
再后来，他无法精准回忆起路易的长相。然而雪地上依然躺着一个沉睡的男孩，而他自己依然一身血腥，这是在那些关于冬天的梦里始终不变的两个细节。
银灰眼睛的特工又给自己斟满一杯酒，慢慢地啜饮，认出这是白兰地。他放下杯子，在沙发上蜷缩起来，昏昏沉沉地等待天明。
* * *
“我们离开这里。”丹尼又说了一遍，这次加上了肢体语言，马克杯里的热可可危险地晃了晃。
“好主意，孩子。我们明天搬到圣荷西(*02)去，等小杜凡出现在那里，我们再搬到阿拉斯加，等他出现在阿拉斯加——”
“廷嘉，严肃一点。”年轻人砰地放下杯子，扶住额头，“我不明白，平常你那么担心那些无关紧要的事，现在你却一点都不在意。”
亚麻色头发的男人叹了口气，合上手中的平装书。“听着，路易，”他说，终于不再坚持叫他丹尼尔，“我想表达的是，如果我们因为罗莱•杜凡出现在门前台阶上，就连滚带爬地搬走，你觉得这代表了什么？我们还不如在邮箱旁边竖块告示牌，写上‘是的，廷嘉和路易•西莱斯特住在这里’。”金发青年张嘴想反驳，廷嘉举起手，制止了他，“……你自己也很清楚小杜凡是什么人。最坏的设想是我们已经被他咬上了，那么，留在这里和收拾行李逃跑，其实差不了多少。”
“我不能明知他找到了我，却还安心地呆在同一个地方。”
“你怎么确定他知道你是从英国来的路易•西莱斯特，嗯？就算他知道了，也不会对你做什么，我们和他已经没有利益冲突了。”
不，他没有忘记我，就像我没有忘记他一样。路易想，没有作声。令人不悦的沉默在厨房里弥漫开来，直到廷嘉轻轻咳了一声，拍了拍年轻人的手背，“去睡觉吧，我准备热牛奶，你要一杯吗？”
“不，谢谢。”路易生硬地说，站起来，把剩下的大半杯热可可倒进了水槽里。
作者有话说第37章 II.-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