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II.-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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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去找她。”罗莱•杜凡肯定地说，指尖轮流敲打着桌面。
“如果你坚持的话。”那个鬈发的女人说，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将地址抄在拍纸簿上，撕下来递给他，“或许我应该告诉你，辛普森太太有严重的重听，这里有她的医疗纪录和账单。”
没关系，反正我也不期待和她有什么启发性的谈话。罗莱把便笺纸对折起来，塞进西装内袋里。况且中情局要带给她的是凯文的死讯，辛普森太太还是彻底聋了比较好。他快步穿过走廊，皮鞋重重地敲打着光亮的地砖。从回到兰利(*01)开始，他就一直在着手整理有关那个刚刚殉职的年轻人的所有资料。凯文•辛普森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上面还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前者在肯塔基一家保险公司供职，后者在本州一家唐氏症儿童护理中心担任会计，都是好市民，没有犯罪纪录，不吸毒，从不漏税，积极参加志愿活动，拥有健康保险和牙医津贴。他们的父亲，约翰•辛普森先生两年前去世，目前辛普森太太独自住在列克星顿，从这两个人的档案里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拜访一下辛普森太太没有坏处，谁知道线索会在哪里，一封信，多年前一次短暂然而怪异的谈话，一本日记，夹在辞典里的便条纸。这些东西在资料里看不到。罗莱夹在行色匆匆的各部门雇员里挤进电梯，专心地盯着不断变换的红色楼层数，他在这里一向独来独往，除了上司，自己的学员和那个共事的矮小威尔士教官，几乎不和任何人说话。然而人们似乎对他人的不幸特别敏感，他被暂时停职的事在一夜之间人尽皆知，女职员们猜测他在欧洲碰了大钉子，损兵折将乃至引发外交危机等等，每天都不缺新版本。
她们应该学会管住自己的嘴巴，银灰眼睛的特工阴郁地想，顺便也管好眼睛，不要总是用“噢，就是那个任务失败的可怜家伙”的目光来看人。
就在昨天，当他提着过分简单的行李走进西弗吉尼亚机场航站楼，发现来接机的是哈维——弗朗西斯•狄克逊的私人助理——的时候，罗莱就知道自己倒霉了。果不其然，“在一段很长的时间里，你应该都不会再有外派任务了，罗莱。我猜这正是你想要的，对吗？一个休息的机会。”他的上司和蔼地说，仍然挂着那副标志性的亲善微笑，递给他一杯酒，“美妙的苏格兰威士忌，希望你喜欢。一般来说我不推荐在办公室里喝酒，但今天比较特殊。”
“什么意思，不再有外派任务？”黑头发的男人冷冷地质问比他大二十四年的行动司司长，“你是想说我被停职了？”
“哦，哦，当然没有那么严重。那些愣头愣脑的新人们还需要你来教他们如何撒谎和摆弄狙击枪。”狄克逊重重地在皮转椅上坐下来，呷了口酒，皱起眉，“听着，罗莱，辛普森的事我很遗憾，这是我们的一个无法挽回的重大损失。”
在说谎方面，你比我在行多了，司长。罗莱放下酒杯，一口都没碰，“因为这次任务失败，所以我要被停职？”
“我并没有这么说过。”弗朗西斯•狄克逊平静地回答，放下空酒杯，抚了抚自己的头发，近几年他的发线后移得越来越严重，“罗莱，这次的场面也太热闹了，简直成了20世纪福克斯公司拍的间谍片。擦干血迹不是件容易的事，清洗市中心的血迹就更难了，柏林站的同僚估计要加两个月的班。”
对方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一脸阴沉。
“我不相信……狄克逊，我不相信这件事会变成这样。”他慢慢地站起来，双手按在办公桌上，“是不是有人不希望我们成功，是不是我们做了幌子，好掩盖另一个更重要的计划？我知道凯文没有惹任何人，如果阴谋是冲着我来的，那我又为什么能安全地离开慕尼黑？”
“你真的需要休息，罗莱，或许连教官的工作也给你增加负担了，”他的上司终于不再微笑，“不要疑神疑鬼，也不要再纠缠辛普森的事，他是个失败的特工，在德国殉职，作为无名氏火葬，埋在公共墓园里，这就是电影的结局。如果你还不能从躁狂情绪里摆脱出来，我就给你放半年长假。”
尽管试，我保证我在这六个月里会小动作不断。罗莱暗暗地想，把车倒出泊位，开上州际公路。那张写有地址的便笺服服帖帖地呆在他的衣袋里。
* * *
“帝国主义者！强盗！小偷！流氓！收税佬！”
那个肥胖的意大利女人追出门来，挥舞着平底锅朝他喊叫，砰砰地跺着脆弱的木楼梯。丹尼尔•查普曼把公文包从右手换到左手，拉开了公寓楼下的简陋铁门。“最后一个词说对了，夫人。”他转过头，温和地笑了笑，“祝你有愉快的一天。”
被查税者还在不歇气地咒骂，但蓝眼睛的税务工作者已经走出了二十码远。事实上，当他今天早上敲开那位意大利太太的门时，她还是面带笑容的，当丹尼尔说出那句倒霉的“早安，夫人，我是丹尼尔•查普曼，从IRS（*02）来。”之后，她差点把整锅洋葱肉汤扣到他头上。等他可怜兮兮地缩在杂物间里核查账单的时候，那个肥胖的意大利妇人一直在丁零当啷地做午饭，还把电视音量调到最大。丹尼尔很确定她相当乐意用切肉刀割开自己的喉咙，从左耳直到右耳。
巴士站冷冷清清，丹尼尔抬起手腕看了看表。还有十分钟就到下班时间，不妨直接回家，他这么决定，百无聊赖地玩着公文包的搭扣，松开，扣上，再松开。街对面有群孩子在打街头篮球，他凝神看了一会，直到4号巴士在他面前停下。他从来不是篮球高手，唱诗班的萨姆•卡森才是，但他是路易•西莱斯特的童年玩伴，不是丹尼尔•查普曼的。丹尼尔从来没去过英国，遑论寂寂无闻的小苏利文。
金发的年轻人在离家还有三个站的地方下车，买了两公升装的牛奶和一罐花生酱。等他从超市出来，下班时段的交通灾难已然开始，他踌躇了一会，决定走着回去，这种时候不能信任巴士，它往往会卡在车龙里一个小时，动弹不得。
丹尼尔•查普曼拎着购物袋，默默地融进行色匆匆的人潮里。
* * *
凯文•辛普森的房间还保持着他18岁离家读大学之前的样子，临窗一个空画架，书桌上一堆颜料和笔刷，以及长短不一的铅笔。吉他搁在衣柜旁边，谱纸凌乱地塞在打开的琴盒里。罗莱发觉他还有相当丰富的漫画收藏，埃尔热的《丁丁》系列显然被翻了很多次，破旧的封面被仔细粘好，还包上了透明的书封。
红肿着眼睛的辛普森太太允许他随便翻看凯文的物件，于是银灰眼睛的特工也不客气地这么做了。他先看了凯文的信件，最新一封是五年前的，来自一个叫莉莉的女孩，大概是高中情人。凯文不写日记，抽屉里除了旧信，就只有备用的吉他弦和一排未拆用的干电池。
或许问题不在凯文身上。罗莱思索着，心不在焉地翻看凯文储存在笔记本电脑里的文件，一些照片，几份年代久远的论文，更多的是音乐。他点开了放照片的文件夹，一张张地看：大学圣诞舞会，朋友家中的派对，凯文坐在车里，凯文拥抱着一个沙色卷发的女孩，凯文和辛普森太太，凯文在烧烤晚会上搂着朋友合影。
画面在这里停住了，罗莱放开了鼠标，怔怔地看着屏幕。凯文也回望着他，右手举着烧烤叉，左手勾着朋友的脖子，咧嘴大笑。烧烤晚会的光线很不好，闪光灯也削弱了一部分真实性，但还是看得清楚凯文的朋友。
金发蓝眼的朋友。
“辛普森太太。”他冲下楼，在餐桌旁找到那位一脸迷惑的太太，把手提电脑放到她面前，“这个人是谁？”
* * *
丹尼尔回到家的时候，那辆陌生的黑色福特正要离开。
塑料袋深深勒进他的手指里，两公升的牛奶像是变得有两公吨重。他把购物袋丢在门前台阶上，摸索钥匙。
“查普曼先生。”
蓝眼睛的男人下意识地转过身去。那个人就站在那里，门前的灯泡在逐渐合拢的暮色里照亮了他的脸，奇特的银灰色眼睛，好像两束安静燃烧的磷火。丹尼尔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冻在了喉咙里。
“我认识你吗，先生？”漫长的沉默过后，他谨慎地说。
“或许认识，或许不认识。”对方笑了笑，晚风撩起了他的黑发，“打扰了，查普曼先生。”他回到那辆福特里，发动了车子。红色的尾灯在街角消失很久之后，丹尼尔才大梦初醒般抓起购物袋，躲进家门后面。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II.-2
